“噫,我管你俊还是丑,大的就该让小的,师兄就该让师妹,不许跟我抢视野”
师兄妹两个像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围着个流花谷主送来的山河万花筒拍手跳脚,完全沉浸在了虚幻的世界中,整个折雪殿里都回荡着他们欢天喜地的笑闹声。
叶长青被他们吵得头疼,揉着眉心沉声道“大箫,二胖,为师累了,想早些歇着,你们喜欢什么就拿回各自房间去玩吧。”
“哦哦是,师尊,你那个卧室里的安神香好像没了,要不要给你续上”
“不用,我知道在哪,自己弄吧。”
“好嘞那我们走了哈,再祝一遍师尊生辰快乐,永远十八”
“多谢,你们少吵一会儿,为师就年轻一岁。”
叶长青人在这坐着,魂儿却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三言两语赶走了叽叽喳喳的两小只,剩下独自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手臂撑在窗棂上,侧着身子看向远方,目光迷离,透着股说不出的淡淡惆怅。
可惜了,今日生辰宴上衣冠满座,宾客如云,却偏偏,少了他最想见到的人。
一年前,自从温辰在化神雷劫的点化下木灵根觉醒,能够借助自己的力量净化魔性之后,他就不再囿于山上,而是与同门们一道,天南地北地斩除邪祟。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习惯亲笔写信回来,说说自己在当地的经历见闻,顺带捎个手信,报个平安。
叶长青劝过他好几回,说修道之人,何必向那普通凡人一样白纸黑字,直接用灵鸟传书不就得了写信麻烦,寄信又慢,何苦。
温辰却不以为然,回说给别人传书用灵鸟也就罢了,给你一定要一笔一划认真书写,因为只有这样,你看信的时间才会长一些,同时,心里也会多有我一点。
“臭小子,哪来的一套歪理邪说,搞得好像你不亲笔写信,我心里就没你似的。”叶长青笑着埋汰了一句,从怀中抽出一封信笺,月白色,沉甸甸的,看样子信纸足有十来页。
这是他三日前收到的,对方在信里说,因南君迟鸢现世,各地魔族蠢蠢欲动,近来南疆龙火原十分动荡,方圆数百里的百姓叫苦不迭,原本计划一个月的扫魔任务,如今硬生生又被拖后了半个月。
“师尊,有一只千年魔龙渡劫在即,整个龙火原人心惶惶,腊月十五那天我实在是赶不回来,不能陪你过生辰抱歉了,来日有机会的话,一定补上。”
再一次,将这封书信从头看到尾,望着落款处一个端方的“辰”字,叶长青自嘲地一哂。
不回来就不回来了,自己在这一个劲地瞎惦记什么又不是十来岁怀春的小姑娘,和情哥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德性。
他定了定神,把信纸折起来收入袖中,强迫自己转念去想书房里那卷尚未修完的剑谱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这大半年修为尽失,虽不能像过去那般上刀山下火海,但反倒落了浮生一日闲,有功夫完成一直想做却没空做的事情。
叶岚一去三年音讯全无,连一个月前山海传书发过去的生辰邀请函也石沉大海,失望之余,叶长青只能靠自己的经验和能力,将那部残破的折梅剑法一点一点补全。
如今,前四卷的初稿已经基本完成,就差最后一卷“独秀式”,就要大功告成。
沐浴着泠泠的月色,他提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口,蜜色的酒液呈流线型自空中落下,与清瘦利落的颈线连在一起,相得益彰。
小半壶酒下肚,从嗓子眼到小腹全都火辣辣的热,有些平日里压在心底的思绪,却在无人的时刻翻涌起来,搅得人好不安生。
一抬眸,碰巧看着头顶明亮的月亮,圆圆的,像白玉盘一样,缭绕的清辉间泛着一点深色的印迹,仿佛月宫仙子的影子,正对着一只不会讲话的玉兔孤独自饮。
叶长青“”
不知什么时候,竟已习惯了那个人在自己身边,分别的时间一长,就想得不得了。
此时,窗外冬雪是他,圆月是他,目之所及,统统都可以是
哒、哒、哒。
敲门声轻缓,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道“师尊,我回来了。”
“嗯”叶长青捏着酒壶的手一抖,抬起眼,错愕地望过去,
门扉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洞开,一个风尘加身的人静静地站在那,雪衣,白斗笠,风一吹,脸侧白纱帐飘逸地撩起,那一瞬间的样子,像极了一直在记忆里鲜活着的某个人。
叶长青莞尔道“怎么,不是写信说不回来了吗”
“忍不住。”
温辰柔和地笑了笑,在门口拍干净身上的雪,除去外衣,摘下斗笠,等一身的寒意和风尘褪得差不多了,才走过来坐下,倾身在他唇上浅浅地尝了一下,脸颊微红。
“师尊,二十六岁生辰快乐。”
“谢谢。”叶长青微一颔首,心里虽有惊喜,眼中却带着担忧。
早在一个月前,他就仔细读过龙火原的卷宗,对那只为祸一方的魔龙非常了解,知道它能盘踞南疆那么久,绝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近些日子渡劫在即,更是兴风作浪得很,龙火原那么个小小的鱼塘根本放不下它。
温辰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回来给他庆生,作为情人是再称职不过,可作为修道者,却是十分不负责任。
叶长青不乏埋怨地问“小辰,卷宗里不是说有只修为在千年之上的大魔龙吗,你放着不管直接就回来了”
温辰微微一笑,道“师尊,是这样的,这个月龙火原动乱不停,正道集结人马,原定三日后去围剿魔巢,谁知这魔龙按捺不住性子,趁着今天傍晚、正道人还没来齐的时候,竟带了一群小魔物,来了个先下手为强”
“什么今晚魔龙来袭你居然不在”
叶长青气得一滞,都没听他说完就忍不住拍窗而起,正想再斥责些什么,忽觉掌心一热,好像多了一物。
“这是”他蹙紧眉。
“龙火丹,那只魔龙的。”
温辰就着坐在蒲团上的姿势,很自然地将他冰凉的双手揣入怀中,仰头看着他,笑得有点讨好“师尊,这次生辰,我思来想去不知该送你个什么好,正巧赶上这魔龙不知好歹地往上撞,既然自投罗网,那就不能怪我不客气了腊月天冷,你把它的内丹佩在身上,很暖和的,比山上的淬灵手炉好用多了。”
“你”
叶长青居高临下与他对视,神态有点僵硬,手中抱着那只龙火丹,确实感觉到热流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沿着他双掌经脉流入,不消片刻功夫,就赶走了自入冬以来一直萦绕着的冷气。
自从上回心魔印那事,他就一直对这小子的靠谱程度心存怀疑,如今,倒像是多虑了。
“师尊,你别急嘛,我怎么可能抛下同门和百姓的性命不顾,专程过你这来找打”
温辰笑盈盈地拉着他坐下,撒娇似的,将下巴枕在他肩上,轻声道“这一个多月我有每日去龙火窟探查的习惯,对它的魔气状态很清楚,今天凌晨去看的时候,就发现魔气涌动得不对劲,猜到那魔龙可能会出什么小动作,所以一早就与天疏宗的道友计划好,在它必经之途上布了阵法埋伏,等它一摸过来,就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原来是这样。
叶长青松了口气,粗略算了算从龙火原到折梅山最短的路途和御剑回来所需要的时间,惊道“一条千年魔龙,你斩杀它只用了一个时辰”
“没有,若是真要那么长时间才能拿下,今夜子时正之前,我就赶不回来见你了。”
在南疆昼夜不舍地奔波了一个来月,温辰一回家就黏他黏得紧,从背后紧紧抱着,话音里透着一股浓稠的倦怠“师尊,你在外那么多年,这些事都是知道的,杀完魔龙我也不能马上就走嘛,不得安排善后事宜,制定一下彻底清剿的计划么这又耽搁了大半个时辰,等一切都妥当了,才十万火急地赶回来找你。”
说罢,他深吸了一口气,让怀里人衣上淡淡的梅花香充斥肺腑,歉意地道“师尊,对不起,南疆魔族如附骨之疽,龙火原之乱没有全了,我不敢离开得太久,只能陪你待这一个晚上,你不会生气吧”
“”叶长青一时无言以对。
斩杀一条千年魔龙,说得跟拧断一条土蚯蚓似的,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这里头蕴藏着的实力,简直令人发指。
“行吧,”叶长青点了点头,关切道,“哪里受伤了,不严重吧”
“不严重。”为了让他信服,温辰一卷左臂袖子,露出一条一寸宽的绷带,“就是一时不察被它抓了一下,沾了点魔气,陈师兄已经帮我处理过了,不碍事。”
叶长青欣然道了声“好”,心中却感慨万千。
记得六年前初见的时候,温辰还是个自卑敏感的孩子,被人欺辱霸凌,受了伤只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悄悄地舔,自信心几乎接近于零。
谁想到短短数年过去,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许,某些东西就是与生俱来、深刻在骨子里的,不管经历过什么,都无法真正地抹杀。
永远镇定自若,永远睥睨山河。
此刻,叶长青不得不承认,细心懂事会撒娇的小徒弟固然可爱,但真正牵他心魂的,还是那个一剑足以动九霄的温真人。
那般惺惺相惜、势均力敌的默契,除了这个人,在世上无论谁的身上都不会找得到。
思及此,叶长青情丝微动,转身勾了住对方脖颈,不过什么还没来得及做呢,煞风景的人就出现了
“叶长老,山上来了两位贺寿的客人,邀您出门一见。”童子清霜在门外恭谨地禀报。
“不见,我要歇了,大半夜的见什么客。”叶长青正在兴头上,哪里肯抽身去应付别人,可想了想终又觉得人家好心好意来送寿礼,自己闭门不见不大妥当,便改口道,“你让他们先等等,我有点事,一会儿过去。”
“”清霜沉默了片刻,有点进退两难地说,“叶长老,弟子说句实在话,其他人无关紧要的,也就让他们等了,只是这两位贵客您恐怕是不好耽搁。”
作者有话要说 放完第二章,终于,这段重写的快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