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东君(三)(1 / 2)

魔族入侵九州的第三天晚上, 战线早已从五百里外的瘴气鬼林,推进到了昆仑山附近,魔族数量庞大, 来势汹汹,周边城镇毁的毁,灭的灭,断壁颓垣,十室九空, 普通凡人能撤的撤,能逃的逃, 只留各门修士在与魔族拼死周旋。

鲜血染红了纯白圣洁的昆仑雪, 夜色中, 硝烟仍在继续。

“师兄,小辰, 怎么样, 外面情况如何”阮凌霜守在明王神庙前,一看见两个青年落地归来, 连忙迎上去。

“不妙。”秦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瞥了瞥神庙中人们的情形,悄悄把她扯到一边, “正道已经把几乎所有力量都集中到临海城附近,依然冲不破魔族的封锁, 双方死伤无数,又因为纳川挟制的作用,正道死的人可能要更多一些,烽火令主下令保守攻势,暂时没有集火, 也不知迟鸢围着这座城,到底要做什么。”

昨日夜里,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魔族绕道突袭了这座临海城,方圆一里被围得铁桶似的,密不透风,别说是普通人,就是元婴境的修士,也一样插翅难逃,像是布下了一片恶毒的诅咒,只要身在城中,没有人能够幸免,城中修士与之斡旋了大半天,依然不得要领。

忽然,街角一个人影闪了出来,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模样,正曲着腿,歪斜地靠在墙边喘气。

阮凌霜回头看着了,忙道“阿婆,城里危险,不要在街上逗留,快和我去有防护结界的地方躲着”说着,就要跑过去搀扶。

巷子口的青石路上,那老太太闭着眼,好像生病了的样子,胸口一起一伏,喉咙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听到她的脚步,皱巴巴的眼角眯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丝诡异的气息。

阮凌霜并没意识到什么,就像之前无数次保护百姓那样,矮着身子扶上了对方的胳膊,正想安抚几句,忽觉一股呛人的腥味冲入鼻腔半尺外,老太太张开大口,疯狗一样朝她脖颈啃来

唰霜寒剑气紧随而至,惊雷一般将这魔物一刀两断。

鲜血四溅,“老太太”一半头颅掉在地上,单独的一只紫色眼睛眯成了弯月形,像是在笑,瘆得人头皮发麻。

“这,这是怎么回事”阮凌霜脸色煞白,一手掩着受惊后咚咚跳个不停的心口。

“尸魔。”温辰言简意赅地回了两个字,走上前去蹲下身,在“老太太”血肉模糊的尸体上稍稍扒拉了两下,眉心紧锁,“糟了,迟鸢围着临海城,恐怕是要成血祭大阵。”

此言一出,秦阮二人尽皆色变。

魔族血祭大阵,指的是围住一座城池,先杀上百八十个人,淬炼其,将其转化成尸魔,然后就撒手不管,置身事外,由着尸魔在城中肆虐杀生,活人只要被杀死,就会变成尸魔,这样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直到最后城中再也没有一丝生气。

“魔族与人类不同,不重功德,推崇以杀证道,南君迟鸢半步成圣,她在这么一个万人城里养尸魔,等到七日后人都死光、血祭大成那一刻,她就能避开天劫,原地飞升,到时候”温辰顿了顿,神色凝重,“就再没有人能拦得住她了。”

“这怎么办正道打不进来,难道就由她作乱”秦箫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地上那身首分离却犹带笑容的尸魔,试探着问,“小三,你怎么就能确定是血祭大阵万一只是普通的尸变呢”

“不会错。”温辰摇了摇头,转身往神庙中走去,“我七岁的时候,枫溪城曾遭了一场大劫,起因就是有个元婴魔修躲过了正道的监视,在城中摆了血祭,当时很多人都变成了尸魔,受那魔修神识的控制,全部嘴角带笑,好像下一刻境界跃升的就是他们自己。”

“不过幸好,枫溪城地处淮南,阳气昌盛,再加上城中散修带着百姓冒死抵抗,才没有造成多大伤亡,一个小小的千人城镇,变作尸魔的也不过一二百,后来都被拉到北山背阴处,一把火烧了,失去亲人的城民悲痛欲绝,并没有多感谢那对救人的散修夫妇,反而将他们”

“将他们怎么”阮凌霜追上来。

“没什么。”温辰轻轻叹了口气,不愿再言,一步跨进了明王神庙的门槛,听着里头避难百姓的低声絮语一停,立马有人上来询问,“温仙君,正道什么时候能救我们出去啊城里魔族还多吗,这都围了快一天了,带的粮食水都快要耗干了。”

温辰安抚地笑了笑“张叔,这一次魔族围城的目的可能没有那么简单,正道一时半会儿冲不破封锁,大概还要委屈你们在这多呆一段时间。”

“什么还不行”年过半百的张叔瞠目结舌,愣了片刻,结巴道,“那,那我们组织人手回家里再弄点干粮过来”

“好。”温辰点点头,道,“城中大约还有三百名修士,我会一一传讯下去,他们会按着你们的地图,挨家挨户去搜寻食水,争取两个时辰之内备够七天的口粮,张叔,劳烦您跟大家伙说一声吧,提前做好准备。”

“行,我这就去,有劳仙君。”张叔鞠了一躬,猫着腰回人堆里去了。

临海城背靠黄泉海,邪气深重,时不时会有妖魔侵袭的事情发生,这里的人也习惯了,遇上事并没有多大惊小怪,反而常年与邪祟斗争,连普通百姓都练就了一身好功夫,个个操弓引箭,十来个人围一起,也能干掉一只筑基的魔物。当下听说出不去,倒也没慌张,反而井然有序地跟着去办事了。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次临海城所面临的灾难,绝非往日可比。

两个时辰后,神庙侧殿,一身穿青衣的少年医修正在给受伤修士疗伤,刚收拾好纱布药箱,一抬眼就看见凌寒峰三人进来了。

“三位师叔,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魔族围城解了吗”

“还没。”温辰摆摆手,示意再多的让他去问另外两人,自己说了句“我回去研究研究阵法,没事不要打扰”,就抽身进了里间的密室。

“”叶芸扬着脸,茫然看着秦箫和阮凌霜。

后者刚从外面杀了一波尸魔回来,精疲力竭,神情沮丧,把血祭大阵的事简单一说,叶芸登时坐不住了。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在这干等着”

“对,除了干等,没有更好的办法。”秦箫靠着墙壁坐下来,衣衫上旧血叠着新血,“涤水”都洗不干净,他用手背覆着双眼,苦笑,“危险发现得迟了,好多百姓都中了招,这才不到半天,城里就到处都是尸魔,粗略估计得有好几千,游来荡去,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偏生血祭阵中这玩意杀不死,只能靠三昧真火暂时震慑一下。”

手指稍微张开一点,他看了眼窗外快要亮起来的天,喃喃地说“不知道还有几个天明可以看了。”

叶芸亦是默然,六年前,他被叶长青从江南学宫的魔爪中救出,本想拜他为师学剑法斩妖除魔,可先前被虐待得狠了,身子骨实在差劲,做不了冲锋陷阵的剑修,没法子,干脆跟着带他回折梅山的陈扬真陈仙君学了医,可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家伙,竟然是医毒一道上的天才

年仅十五岁,叶芸就在论剑大会上斩获了不菲的成绩,这次魔族攻城,他也没有像很多同龄的小弟子那样,撤在后方受人保护,而是自主请愿到第一线,救治伤病的同道。

结果,就赶上了这么一出。

叶芸手里摩挲着一根银针,面带忧色“秦师叔,叶长老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自从昨天他和那个阿宁相见,俩人一起莫名其妙地消失,然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了。”秦箫道,说起来,昨日他和阮凌霜之所以从南边奔赴临海城,也是因为师尊在这里失踪。

“可是,”叶芸疑窦丛生,不解地小声问,“温师叔和叶长老关系甚密,他都不担心的吗一个人窝在密室里研究阵法”

听他这么问,一直在旁边没怎么说话的阮凌霜笑了出来“他怎么可能不担心,他快担心死了别看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头,估计天天都想着跳城楼殉咳”她原本想说“殉情”,碍着叶芸是个外人,不好多说,装模作样地从墙上透气的小孔,朝密室里偷偷瞥了一眼,叹息,“当然了,师尊失踪,小辰肯定是最魂不守舍的,只不过没表现出来而已,至于阵法”

阮凌霜伸了个懒腰,拧了拧方才打尸魔打得有点发僵的胳膊“那是家学,他爹爹从前是天疏宗的少阴长老,据说是十分厉害的一个人,不知跟凌宗主闹了什么不愉快,就被逐出师门了,照他所说,如果十多年前枫溪城真的经历过一次魔族血祭,那么温先生应该对这个东西有所研究。”

她猜得没错,温月明留下来的奇门八卦典籍中,恰好就有关于血祭大阵的详尽描述,并且提出了除去杀死布阵魔修之外,还可能存在的一种破阵之法生死门对调。

布阵讲究八门,开、休、生、伤、杜、景、惊、死,用以记载人事,阵中的猎物,如果在特定的时间从开、休、生三吉门突围,就可能有着一线生机,尤其是生门,从来都是破阵之关键;反过来,如果踩着了伤、惊、死三凶门,则会难上加难,大概率被困死阵中。

温辰盘腿坐在地上,膝头摊开着无时无刻不带在身边的奇门遁甲手记,拿着根小树枝,凝神在地面积压的土灰上不断勾画。

一般阵法的八门是固定不动的,但极其玄奥的则不同,其八门随着一定的时刻规律在变动,而魔族血祭大阵,又是名列最难操控的邪阵之一,八门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变幻,让身处其中之人根本分不清哪里才是生路。

自古,血祭大阵几乎都是死局,因为外面的人进不来,不知道城中八门的实时方位,里面的人即使知道了,也很难做到准确推演,当初设计枫溪城的魔修之所以惨淡收场,就是因为在城中碰上了温月明这样的高人。

而迟鸢这一次的算盘,打得极妙,借着黄泉海地动,把天疏宗宗主凌风陌拖在那,除他之外,世上恐怕再无有能耐解开此阵的人,血祭要摆七天六夜,到了最后一天的子时正,她会亲自从生门方向入阵,杀掉祭品,飞升成圣。

她算无遗策,就是算漏了,姓温的还有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