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辰方才出去的时候,有意探查了城中各个阵眼所在,摸清了当时的八门位置,掐着时间赶回来推演测算,一定得在那一天那一刻到来之前,提前预测到当时的生门和死门位置。
温辰从小研习阵法,颇有积累,但这样声势浩大的万人血祭,还从未遇到过七天,一刻都不能差,差了一刻,与魔族一战就算是败了,这个过程极其繁琐而艰难,对阵修而言,长时间的呕心推演,会对神魂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但他必须一试,否则,对不起临海城枉死的人。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整个临海城与世隔绝,收不到外界的一丁点消息,街头尸魔横行,残肢满地,不久前还烟火繁华的城池,四通八达,人声鼎沸,仅仅几天时间,就再没了流水一样的车马,云霞一般的锦绣,人们七情交织的面庞上,全部换作了诡异的微笑,睁着空洞的紫瞳,在巷陌间四处寻找还活着的人。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过一个小小的临海城,到了第七日傍晚,彻底变为了一座鬼城。
当时城中的三百名修士,几乎全部殒命,方圆十里的城池,只剩了明王神庙中幸存的二十三个人。
窗户被木板钉死了,可还是能透过缝隙看到,神庙燃着一圈真火,火苗时高时低,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不远处的广场上,无数尸魔虎视眈眈,紫瞳,红疮,以及唇边那诡异的笑容,仅仅看上一眼,就足够做半辈子噩梦。
生死就在今夜,折梅山几人出去探路,暂时不在神庙里,恐慌像流入风中的遗毒,在这些对命运绝望的普通人中间不可遏制地蔓延着。
“哇哇哇哇”一个年轻女子怀里抱着嚎啕大哭的婴儿,却没有更多的奶水喂给他,只能默默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旁边却有人看不下去了,跳起来大骂“能不能叫他别哭了,啊万一把外面的尸魔引过来,谁负责”
女子一听,委屈反驳“仙君说了,尸魔靠气味寻人,不靠声音,明王神庙有三昧真火保护,它们哪能那么容易就进来”
那人暴躁得很,根本不听她解释,抄起团破布走过去,就要堵那几个月大婴儿的嘴“哭哭哭,就知道哭,本来就没多会儿好活的了,哭丧还上瘾呢”
“哎,你干什么你要闷死他么,放手”女子拼命挣扎,却挣不过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周围人也纷纷色变,眼看着事情就演变到不可收拾,一双手推开了男人,轻轻将婴儿接了过去。
“乖,宝宝别哭,过了今晚,大家就能得救了。”身着白衣的青年半跪下来,侧脸轮廓清晰深邃,眉眼微微弯着,眸中漾满了笑意,可再多的温柔,也掩不去他过分苍白的脸色和眼下乌青的痕迹。
温辰哄了几声,念了个安眠咒,让婴儿沉沉睡去,然后把孩子还给女子。
他已经整整六天没休息了,不是单纯的不合眼,而是孤注一掷,将全副心血和精力投入到阵法的推演中,灵力几乎耗尽,之前站起来的时候,扶着墙缓了一刻钟,才堪堪能走出密室来,就算他是元婴修为,也忍不住感觉到一丝油尽灯枯的意味。
张叔看出了他的勉强“温仙君,这些天都没见到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温辰摇摇头,累得一句话都不想多说,草草一看神庙中的人,问“我师兄师姐呢”
“他们”张叔还没回答,阮凌霜的喊声就从门外冲进来了,“子时正还有一个时辰,血祭大阵马上就要收网了魔尸拥堵在主街尽头,很快就要冲破真火杀过来了,大家别慌,跟着我”
她一脚踏进门,看着温辰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喜极而泣“小辰,你出关了”
温辰淡淡地点了点头。
阮凌霜跑过来激动地抱住他,哑声道“破阵的法子找到没有”
“找到了,别慌,这就告诉你们。”和师姐相比,温辰表现得有点过分平静,就像不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重获新生,他捡起一根树枝,在神庙中间燃尽了的火堆旁,沉着地开始描画。
“以上北下南为例,一会儿子时正的时候,迟鸢会从生门介入,而北城门偏西的这个位置,是开门,三吉门之一,你们从那突围,既不会正面遇到她,破阵的概率也很大,是出去最好的选择”
他细细地描述了一遍整个临海城在子时正那一刻的人事吉凶,最后树枝一停,点在一个角落的位置“虽然我推演出了城里当时的情形,但以迟鸢的警惕,也会很快锁定你们逃跑的方向,这样没有意义,必须做一队疑兵,从另一条路去误导,胜算会更大一些。”
叶芸听懂了他言外之意,惊道“温师叔,难不成你要脱离队伍”
“嗯,到时候我用傀儡符”
“不行”秦箫厉声打断,一把扯过他手中的树枝,摔在地上,“我们要走一起走,怎么能抛下你一人大不了,我和你一起去引开迟鸢”
“”温辰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师兄,二十多个手无寸铁的百姓等着你保护,你去给我添什么乱我一个元婴三阶的,用得着你金丹大圆满来着急再说了,我死了无可厚非,他们死了”
“天下就完了。”
这是场必须保护平民的战役,魔族血祭大阵中,仅存的二十几条性命一个比一个珍贵。
秦箫无话可说。
温辰站起身来,拍了拍衣上的尘土“时间不多,抓紧行动吧,记住你们的方位,用火把吓退沿途的尸魔,闷头一直跑出城就是了。”
阮凌霜依依不舍地抓着他,泪眼模糊“小辰,你真的可以吗”
温辰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师姐的头顶,柔声道“放心,我爹是天下第一的阵法大家,这点小破玩意,难不倒我。”
“嗯,嗯,嗯”阮凌霜咬着唇狠狠点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时间好像不太公平,明明是一起长大的三个人,八年之间,年纪最小的小师弟,却慢慢长成了大师兄的样子,此时被他这么安抚着,她心里就稳稳地很有安全感。
秦箫望着温辰,目光复杂,未几,伸出一只手停在半空“小三儿,凌寒峰的厨娘太差劲,做的饭跟石头一样难以下咽,你师兄饿得都营养不良了,你要真是个孝顺师弟,就记得回来。”
想当初,他们仨在折雪殿第一次见面时,秦箫就是这么说的,多少年过去了,他笨嘴拙舌地还是想不出新说辞。
温辰笑了笑,与他轻轻一击掌“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秦箫到底是个男人,不像阮二胖那么墨迹,说完一转身,扬手招呼,“子时还有半个时辰,大家拿好火把,跟着我冲出去”
一阵仓促的脚步声过后,人陆陆续续走光了,神庙空荡荡的,只剩下温辰一个,和神台上静默而立的夜良明王雕像。
他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地注视这块石头,只见其右手举着一把长刀,左手端着一颗星星,眼如铜铃,横眉怒目,张开的须发间透着一股逆我者亡的威严。
温辰低下头,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心说这是辟邪镇鬼的钟馗还差不多,真正的明王子夜怎么可能是这副尊容他记得很清楚,几年前在满是地缚灵的扶摇城中,听到街头那两个春心未泯的老太太开玩笑,其中一个说另一个“上个月陛下来巡城的时候,你不就一眼定终生了么”
没错,处心积虑想攀上的可能是权贵,但让人一见钟情的,一定是一张出色的脸,就像叶长青那样。
温辰“”几天前,他为了专心推演不出差错,一狠心给自己下了点遗忘的咒术,将这个人短暂地从记忆中择了出去,此时乍一想起,心口就像插进一把猝不及防的刀,疼得下一刻就要窒息。
“师尊”温辰踉跄一步,手臂撑在廊柱上,掩着额头,整个人摇摇欲坠。
不能再拖了,血祭大阵若成,九州必将生灵涂炭,虽然叶长青现在不知身在何方,但他舍命护过的山河,不能在自己手里丢了。
温辰抽出一叠傀儡符,注入灵力往空中一抛,二十几个惟妙惟肖的纸人跃然眼前,接着他召出灵剑,飞身朝神庙外面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辰辰长大了,有担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