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9、梦蝶(四)【修】(1 / 2)

“不累。”花辞镜低着头, 虚无的视线透过那雾蒙蒙的冰绡,落在手中擦擦作响的剑锋上,未几, 又补了一句, “你不也没休息”

说实话, 其实他不认得这人是谁,只不过旁人都说这是他自幼相识的小师兄, 现任仙门首座, 与他关系匪浅,在他失踪的这几年里,一直拼命地寻找他,从未放弃。

花辞镜心想,那就是吧,反正他也不记得了。

不过,看样子他这师兄是个好人,和那些唯利是图的山贼不一样, 隔着一层薄薄的冰绡, 他惊讶的发现,对方居然因自己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回复, 激动到手足无措。

“阿, 阿镜,你方才是,是在与我说话么”云逸端于身前的手微微颤抖着, 脸上神情压抑着,有点要笑不笑,要哭不哭。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除了你, 我还能与谁说话”他这样子,花辞镜看在眼里,心里叹息一声这人真没出息,既是仙门首座,却连一点首座的威仪都没有,算什么

云逸不知他想法,喜道“太好了,阿镜我以为你不会再和我说话了呢”

“”花辞镜无言,他之所以决定与这人说话,就是因为之前不言语时,对方总是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看着怪心酸的,可谁知稍微一搭理,就又是这么副呆傻如瓢的模样。

看来,这首座大人并不像传说中的精明。

云逸得了他的回应,欢喜极了,几步走过来,恳求道“阿镜,听我一句话,以后别再修那兵人了行吗”

他一下靠得这么近,花辞镜有些不习惯,疏离地撤了一步,袖子一拂划清界限,淡淡道“兵人是什么。”

“阿镜,你”云逸闻言,愣住了,双眼迷茫地睁着,半晌才喃喃道,“你连这个也不记得了”

“嗯,不记得了。”花辞镜很坦然。

他以为这人又要可怜唧唧,可谁知这次并没像之前很多次的沮丧失望,反而好像夙愿达成,欣喜若狂,双手高兴得不知道往哪放,一个劲地摩挲着那枚象征天下第一大派掌门人的雪玉扳指,仿佛要给那宝物磨秃噜皮。

“没事没事,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忘了最好,忘了最好”云逸笑得春风满面。

三尺外,花辞镜不冷不淡地看着他,心里莫名生出点对“傻子”的同情心,便顺着他的意思说“行,我不修那个了。”

“真的”云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花辞镜应着,心想,嗯,此人确实呆傻如瓢。

多年前,他在修炼兵人的途中破了刃,走火入魔,心性大损,很多事情都不记得,所以也不会知道,这一句保证,对云逸来讲究竟有多重要。

“阿镜,阿镜。”云逸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兴高采烈,有心想上来亲近,却怕他再躲,只好非礼勿进地停在原地,张大了眼,满心期盼地问,“我们早就约好了的,来日我做万锋掌门,你做我的执剑长老,一起缔造我们心目中的人间山河,这个还算话的吧”

花辞镜不知该怎么接,道理上,他是不记得的,但情理上,眼前这个人如火一样的热情,让他有点却之不恭,想了想“执剑长老,需要我做什么吗比如”他认真地思量一下,在确定自己最难克服的一关后,认真地问,“是不是要和很多人打交道”

万锋剑魔,从前一心为道,冷若冰霜,是修真界公认的难相处排行榜前三名,谁想疯了一回,性情倒大为改观,不仅会乖乖听话,而且考虑问题的时候,单纯得像个幼童。

云逸鼻尖发酸,硬拧出一副温文和煦的笑来“别怕,不需要的,宗务外事,和人打交道什么的,那是掌门要做的事,交给我就好,你喜欢剑道,就好好地练就对了,没有任何人会打扰你,以后若是觉得寂寞了,就收上两三个根骨不错的小徒弟,教他们练剑读书,在山上悠然自在过一辈子。”

听起来好像也不错,花辞镜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好。”

他在山贼地洞里被囚禁六年多,瘦得形销骨立,冷白的皮肤贴在枯柴一般的架子上,仿佛一触即碎。

当年挑食不好好吃饭,靠师兄夜夜违背门规从山下偷买吃的才养出点肉来的任性少年,如今又落得这么个光景。

云逸强拧出来的笑终于撑不住了,眼眶漫上了一圈红,意识到失态后,匆匆地埋下头。

“你怎么了”花辞镜问。

“没,没什么。”云逸瓮声瓮气地说,轻轻抽了下鼻子,装模作样,“就开着窗不是有风么,窗外石榴花粉飞进来,扎眼睛了。”

他净说瞎话,现在已经快入冬了,石榴花开在盛夏,早就谢了。

花辞镜削薄的唇线抿起来,没有戳穿,心想,看来这人不光呆傻,还特别爱哭,三言两语就给弄得不行了。

这么柔弱的首座大人,在外面不会受欺负么遇上厉害的妖魔,是不是连剑都拿不稳了烽火同俦那么多精英,能服他么花辞镜越想越觉得,这人说的没错,属实需要位比他强上许多的执剑长老来帮衬一下了。

墙上沙漏中细碎的灵砂无声地落下,不知不觉就过了丑时,露月开冬,昆仑山高寒,夜风已经冷飕飕的,恨不得扎进人骨头缝子里,花辞镜认定眼前的仙门首座弱不禁风,于是拂手一挥,将那碍事的轩窗关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关窗的那一瞬间,地面房屋狠狠地震动了一下

轰隆

震耳欲聋的声音从天际传来,像无数面鼙鼓被同时敲响,轰鸣声在耳畔炸开,震得人头皮发麻。

哗啦啦随着大地摇动,室内陈置的物品纷纷掉到地上,笔墨纸砚,茶盏灯烛,连那沉重厚实的磨剑石也难逃厄运,在灰白的砖石上砸出一个大坑。

云逸神情一悚,反应极快,扯开门跑出去,刚一仰头就被数道明亮如雪的闪电映白了脸,他扶着门框的手不可遏制地发抖“大封,那是大封的方位”

“发生什么事了”花辞镜追上来,同样也看到了七八道天雷同时砸下,如陨星降世一般,疯狂地落在十几里外的一处雪山之巅,他听到了云逸的话,奇道,“大封是什么”

连这个都能忘,他当真失忆得彻底,云逸潦草说了句“就是个很重要的地方”,敛了眉峰,一改先前“呆傻蠢萌”的作风,咔一声擦亮了袖中的一块传音石,给天疏折梅流花三门递了信,转头对花辞镜道“阿镜,大封出事,我得去主持局面,很危险,你好好呆在房里,哪也不要去,听到了吗”

“为何”花辞镜蹙了眉,肤色在电闪的映照下越发苍白,他一把扣住云逸的腕子,问,“不是说要我做你的执剑长老,帮你一同经营门派么,怎么出尔反尔”

“呃。”云逸没想到这茬,登时噎了一下。

花辞镜懒得与他废话,掌心一闪,凌厉无匹的“如一”神剑已握在手中,不耐烦道“师兄,我别的是忘了,可剑法还没忘,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这一次不同寻常,绝非简单的雷劫,竟是天裂。

遥遥望去,昏黑的天幕上裂开一道数里长的缝隙,中间云层翻卷,电闪如织,天风海雨不要命地倾泻下来,晦暗不明,仿佛下一刻天人两界就要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