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 兰因殿的消息传遍整个后宫。
听到“剥皮拆骨”那四个字,崔苒手中的青瓷茶盏险些没有拿稳,对着盥洗的铜盆几乎就要呕吐出来。
含朱见她这副惨白着脸的模样, 也不敢将昨夜银帘勾引陛下被乱棍打死的事情告诉她,只能往后拖延几日。
那头,余嫆匆匆回到慈宁宫,肩上覆了层薄雪顾不得擦,隔着灰鼠帐子,赶忙向太后禀告“昨夜姜美人腹痛难忍, 陛下连夜审了兰因殿上下, 今晨传出消息来, 云儿和太医院一名小医官熬不住刑都招供了。”
“什么”
太后将才起身掀了帷幔,听闻消息后满身气血上涌, 一时竟有些眩晕。
余嫆忙上前扶住了, 低声回禀道“听说陛下勃然大怒, 将那二人处以极刑,还叫兰因殿的宫人都看着。剥皮拆骨没一个时辰办不下来, 这会子还在行刑, 苏嬷嬷都吓得晕过去了。”
殿内屏退了众人,太后眉心大蹙,这才问起细节“那医官究竟什么来头, 怎的将人参换作丹参若是想让那姜美人怀不上,何须如此激进”
余嫆摇摇头道“若是玉照宫能审出幕后主使, 陛下也不会只处置那小小医官了, 难得能在陛下面前都做得天衣无缝的,只怕”
太后见她吞吞吐吐,心中也烦躁“有话直说。”
余嫆迟疑了一会“奴婢猜测, 会不会是昭王殿下的手笔”
余嫆能够想到的,太后自然也能够想到。
太后面色凝重,思忖片刻,摇了摇头道“昭王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他只管好他的前朝,后宫的事,哀家向来不用他操心。”
余嫆道“太后都不信是昭王,旁人自然更是不信了,或许这就是昭王殿下的私心,既叫人怀疑不上自己,又给姜美人下了一剂猛药,那丹参服用这么些日子,再加上那两样寒性的药材,短时间内是难怀上的,待她身子养好,陛下恐怕已经殡天了。”
说到这里,太后面上才稍稍松快一些。
太后深知,昭王并非心思澄澈简单之人,他能让先帝喜欢自己胜过其他众位皇子,能让文武百官之间迎来送往游刃有余,能在百姓间博得个人人赞赏的美名,这样的心性和手段远非常人能及。
甚至有些时候,太后自己都看不懂这个儿子。
两人之间其实是有龃龉的,至少太后心中总有一关难平。
太后年轻时也掐尖好强,并不似如今这般沉稳,因对昭王寄予厚望,很多事情急于求成。
太后为继后,在崔氏一族也总是被先帝元后、傅臻的母亲惠庄皇后压一头,人人只看到惠庄皇后姝色无双、高贵端雅,即便是死后也依旧风华绝代,让人念念不忘。而作为她族妹的继后,几乎永远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先帝爱极了惠庄皇后,即便太后进宫之后获封贵妃,也仅仅在她的盛宠之下分得一杯薄羹罢了,更可笑的是,太后还要仰仗自己的姐姐,才能为自己挣得一丝微薄的宠爱。
惠庄皇后死后,太后从贵妃坐上皇后的位置,饶是如此,风头也远远不及那位元后。
元后崔姀的儿子生来便是太子,分明命犯孤星,落到那玄心大师口中竟成了旷古烁今的真龙命格,因此即便先帝因惠庄皇后之死恨毒了自己这个儿子,也没办法废了他的封号。
太后只能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昭王身上,旁人为真龙命,那么昭王则须是麒麟子。
太后让他一言一行都去学先帝年轻时的模样,例如先帝爱琴与棋,太后便让他学琴、学棋,只精通不够,要学便要学成当世第一。
她命他必须成为父皇最喜爱的孩子,成为大晋士族顶礼膜拜的存在,让他养出这一副秋水为神玉为骨的风貌,甚至设计明枪暗箭,只为让他学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后来有一日,太后发现他弃了一日的练琴的机会,自己在殿中习武看兵书,太后气急,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一巴掌下去,昭王被她扇倒在地,左脸霎时出现了五个清晰的红指印。
太后怒气冲冲地将他拽起来,几乎失控地向昭王吼道“母后说了多少遍,你父皇根本不喜欢打仗,他喜欢什么,你便做到最好,这就足够习武带兵之事,大晋的皇子有那一个就够了你同他比什么你争得过那个疯子吗这世上有的是不必真刀真枪便可杀人不见血的法子,你要学的是这些”
那日太后当真是失去了理智,说完这段话之后,她便看到那个往日温顺的孩子,眸中闪过她从没有见过的锋利冷酷。
不过,这冷酷也仅仅一掠而过。
昭王抚摸着自己的脸,从嘴角刮下一抹鲜红的血珠,抬起头,竟是朝她慢慢地弯起唇角,温煦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