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小心翼翼地阖上雕花窗, 拿起医书时,便想起昨夜傅臻在她耳边交代的话。
点心,香囊, 寝衣, 他要她亲手做给他。
可是现在呢, 他恐怕都不愿意见到她吧。
今日从醒来到现在, 阮阮不知一次地叩问心门。
你想要的, 到底是什么
自是陛下身体康健,一生平安喜乐。
而他的喜乐里面, 会有大晋的繁荣昌盛,江山稳固,百姓安康;
他会有最中意、同时也最合适的女子来与他携手,恩惠黎民, 母仪天下。
对于陛下来说,这就足够了。
至于她这个人, 活在这世上对于任何人来说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
她是爹娘不要的孩子, 是姜府送出去的替死鬼,即便在宫里被封为美人,也随时可以被丢弃、被替代,不是吗
阮阮进了茶房, 仍有些心不在焉。
几位宫监见她来,忙停下手里的差事俯身行礼,阮阮点了点头,见唐少监在炉前炙茶, 便缓步走了过去。
茶房众人听到她脚腕的锁链声,不动声色地相视几眼,只是目光也不过多停留, 仍继续忙活手头的事情。
唐少监见她过来,赶忙放下手中的青竹夹,笑问“美人今日要学做点心么”
阮阮点点头,扫视一圈,轻声道“少监,你们在准备偏殿的茶点么”
唐少监颔首应个是,“陛下将才下朝回来,同几位大人在偏殿议事,按照以往惯例,恐怕没两个时辰停不下来,只是嘛”
唐少监压低了声音笑道“茶要好茶,点心却未必。”
阮阮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说法”
唐少监悄声道“陛下议事的时候不喜进食,他不用点心,底下的大人自也不敢用,从前便是如此,回回送进偏殿的点心几乎都原封不动地端回来了。”
阮阮讶异地看着蒸笼上飘香的烟雾,转头看向唐少监“可陛下也是人,身子骨不是铁打的呀,这一晃的功夫便到了下半晌,今晨卯时之前便用了早膳,中间隔好几个时辰,谁能受得住啊。”
唐少监叹息一声道“话是这么说,可陛下的脾气您也知道,无人劝得动,也无人敢劝,也怪奴才们蠢笨,做出的点心总是不合陛下口味。”
宫里头有这个规矩,贵人一道菜不过三箸,防止被有心人探知了主子的喜好,拿来邀宠或往里头下毒。
主子的喜好旁人或许不知,可贴身的亲信大多是知晓的,这些人惯会察言观色,贵主一个眼神便能知道今日菜品是咸了还是淡了。
唐少监在宫中多年,做事十分牢靠,也与汪顺然共事多年,以往先帝爷中意哪道茶点,从汪顺然那处也能打听到一二,底下人准备时也有个大致方向。
可自打新帝即位,整整四年,唐少监竟都不知傅臻饮食上的喜好。
后来唐少监自己琢磨出个结论
陛下用膳,看当日情绪,看人,看时机,独独不看菜品。
阮阮瞧见那热腾腾的灶膛,脑海中思绪流转,忽然就想起上回给陛下做的点心,那绿豆糕和桂花百合糕他半点兴趣都无,却唯独将那只烤地瓜吃了个干净。
她想了想,转过头来对唐少监道“今日不若就给那些大人们做一道地瓜糕可好您前日还说将这地瓜糕的做法教会我的。”
唐少监竟是想不起来这句,恐怕是忙时随口一说转头就忘了,赶忙朝阮阮道了句好,又扬声吩咐底下人“今日便做地瓜糕配蒙顶石花吧。”
几个伶俐的宫女已经着手准备,将洗净去皮的地瓜放到蒸锅上蒸。
阮阮在唐少监的指导下,也调好了面和糖的配比。
这头才调制完,听到外头有人唤,唐少监匆匆应声出了茶房。
一旁着绛色衣裙的宫女木蓝瞥见阮阮那双白生生的手,纤细修长,似比那面粉还要白得晃眼,凉声道“和面是力气活儿,美人身娇体贵,做不来这脏活累活儿,还是让奴婢们来吧。”
阮阮怔了怔,赶忙道“没关系,我本来也是过来学做点心的。”
她放在碗下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和面的手法,唐少监也同我讲过许多次,便让我试一试吧。”
木蓝嘴角一勾,轻飘飘地应个是“那便劳烦美人了。”
这几日,阮阮不怎么出殿门,私底下议论却是不少。
这姜美人虽是入宫侍药的药人,却也是遥州府的千金小姐,即便不得陛下欢喜,底下人面上也还算恭敬。可最近众人都发现,陛下不止是不喜,反倒更加变本加厉,双脚上了锁链,同囚禁有什么区别
宫女们也不再艳羡她的家世与位份了,反倒觉得她可悲可怜。
这样的主子,连行动自由都是奢望,在御前稍有不慎就能丢了命,又比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好到哪里去呢
因而众人也就不愿追着捧着,再给她什么好脸色瞧。
地瓜蒸熟了出锅,木蓝将那地瓜片扔进铜臼里“噔噔”一通垂打,待捣成地瓜泥,便往阮阮跟前信手一递,面上仍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阮阮接过铜臼道了声谢。虽也察觉她们今日的表情都有些微妙,态度也不若往常热忱,可阮阮早就习惯了冷待,从前给人当丫鬟的时候几乎没受过什么好脸子,因而也仅仅怔忡了一瞬,并没有往心里去。
铜臼里的地瓜泥明显捣得不够仔细,还有几处指甲盖大的块状,阮阮只当他们心知即便端上去了,偏殿那些大人也不大用,平白浪费了好东西,所以才搪塞应付着。
可她的地瓜糕是做给陛下吃的,至于那些官员吃不吃,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