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汗珠从杨树额角落下,他看着夏浓乌云一样的头发和细腻的后颈,喉结一滚,答应了一声“姑娘放心,我知道干系。”
“姑娘”
“夏浓”朱琴出来找人,看见夏浓和杨树站在一处,杨树高大的身影把夏浓几乎挡得严严实实的,不自觉脸上一热。
“你怎么还不进去一会儿侯爷找不见人了看你怎么办。”她咳嗽几声,看杨树好歹让开了些许,“杨千总,我们先回去了,今日也劳动您护送侯爷了。”
杨树严肃道“护卫侯爷的安全乃在下职责,当不起姑娘们的谢。姑娘们请,我也去了。”
角门在身后合上,朱琴忍不住偷笑,问夏浓“你和他在那儿说什么呢那里到底是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你也不怕人看见。”
夏浓红着脸“说的是正经事,你别想歪了。”
朱琴笑道“我倒要知道你说了什么正经事。”
夏浓把短刀拿出来,在朱琴眼前一晃。
朱琴一愣,面上的笑容和眼中的打趣都消失了。
“这是侯爷的心病”朱琴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愁意。
“我只见了一次战场,就吓得做了一个月的噩梦。侯爷不许我们再看,却天天身处其中,还总有人想刺杀侯爷”夏浓把短刀深深藏进袖子里,“侯爷不许咱们告诉老爷和二姑娘,可你我劝不了侯爷,一直让侯爷把事藏在心里,天长日久的,怎么是好呢”
看正房近了,朱琴忙打起精神,露出笑容,又赶紧让夏浓也笑,说“二姑娘是个七巧玲珑心,说不定已经猜到了。若二姑娘问咱们,咱们不能说实话,说几句别的提醒,二姑娘也能懂快别瞎愁了,有发愁的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和二姑娘说呢。”
因没想到林棠回来的这么晚,薛宝钗已带薛宝琴来清宁侯府等了半日,林黛玉怕失礼,晚饭特请了她姐妹俩一起用。
既有外人在,就不便问林棠。林黛玉面上只做无事,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林棠的言行举动,想看出来她和离京之前究竟有哪些不同了。
一顿饭过去,除了林棠的饭量比去年春日增加了三分之一外,林黛玉什么也没看出来。
能吃能睡就代表还没有太大的问题。林黛玉这么想着,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安慰自己。
天色已晚,饭毕,略歇了半刻钟,林棠就开始面试薛宝琴。
薛宝琴果然没让林棠失望,确实是心中有见识的人。她虽在四书五经等士大夫必读书目上不如她姐姐薛宝钗和黛玉,但给做女官是尽够了。
恰好她也是皇商家庭出身,幼时还和父母南来北往做生意,比薛宝钗一直在家里的更多了实际经验,在某中意义上还更强一层。
伯府变成侯府,护卫之首从六品典军变为五品千总,但府内女官的品级数目仍是那些,暂无变动。
正六品长史一人,林棠仍不准备提谁上去,正七品的少史和正九品女史都是满的。
薛宝琴虽难得,但她来得晚了些,王熙凤和薛宝钗一内一外,已是林棠的左膀右臂一般,葛女史常女史和王熙凤三人配合得很好,且与薛宝琴不是同一类型的人才。正九品少史还有两人,林棠绝不可能让甄英莲让位,而姚曦经过这一年多的历练,也能独当一面了。几人都无过错,才华不输太多,且比薛宝琴更有经验,林棠不会专为了她徇私。
女官中无职给她,便只有幕宾。
正九品女史的俸禄是一年六十两,包吃包住包穿包医疗和子女教育,林棠另外还会参考她们一年中的表现,按档发放十两至三十两不等的奖金。
按照这个标准,清宁侯府的幕宾待遇分为三档,第一档为一等幕宾,年例四十两,奖金五两至二十两,二等幕宾是一年三十两,三等是二十两。
幕宾之下,林棠还设了不签身契,只算雇佣来的杂役之职,也分三等,只是暂还无人。倒是女医院的学徒待遇参考了杂役之属,也和清宁侯府林府的三等下人待遇相似,一等月钱一两,二等一吊,三等五百钱,包吃包住包穿,按照上月的考试成绩,还分别有一百钱至五百钱的奖学金。
目前女医院中的大多数学徒还都在三等学徒里,只有少数几个被刘司药亲自点为二等,还有一个升了二等之后懈怠,又被打回三等的。
等她们升到三等幕宾等级的时候,差不多就到可以出去开医馆的水准了。
为了以身作则,林黛玉自己也领着二等学徒的月例,月月还都能额外拿到五百个钱的奖学金。
而似是曹雪、柏清秋两人,入府时都是三等幕宾,经过这一年多在外,林棠早给她们提了二等。柳湘莲本是二等,林棠还要抽空检查他的工作,再斟酌是否给提一等。
综合考虑下,林棠给薛宝琴开的是二等幕宾的契书。
她虽然人才极好,毕竟还无经验,且年纪尚幼,今年才十四岁,比女官们都小三四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林棠会保证清宁侯府里绝无阴私害人的事,却也要注意不能寒了“老人”们的心。太过看重提拔薛宝琴,必会让原来的“老人”心寒。
但以薛宝琴的资质,林棠也不可能把她放到三等去。
二等正好。
面试完薛宝琴,两方签了契书,便几乎已经到了睡觉的时辰。
契书上写的是让薛宝琴七月初一上任,但今日太晚了,林棠便留薛宝琴和薛宝钗先住一晚,明日再家去。
薛宝琴已成了板上钉钉的林棠下属,此时却一点儿不扭捏害怕,仍如平常一般,大大方方谢了林棠,便和薛宝钗告辞出去。
给薛宝琴安排屋子等事自有王熙凤去办,不必林棠费神。
但她还是觉得时间完全不够用。
带了一大堆条陈回来,一个字也没看,晚上本还想练武半个时辰,可现下已经晚上八点半了,明日有早朝,她两点多就得起床,现在立刻梳洗睡觉,也只能睡六个小时。
瞥了一眼放在卧房里的“一摞”,林棠“给我打水,我要洗澡。”
林黛玉也知林棠忙碌,又在旁看了她一晚上,没看出来什么不对劲,便也回自己屋子,准备安歇了。
但一想到林棠半睁的眼睛里闪烁着寒光,手上无比干脆的拿下刀鞘亮出刀刃,她就觉得心惊。
姐姐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都回到家了,还觉得身边都不安全
她问姐姐,姐姐很可能不会告诉她实话。
但她还是得先问过姐姐,姐姐真的不说,她再去问别人。
给林棠拉上床帐之前,夏浓把匕首还给了林棠。
看着这贴身跟了她这么久的匕首,林棠心情格外复杂。
她无心要用它对准玉儿,玉儿必然也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可若玉儿问她,她该怎么解释呢
隐瞒不算谎言,但不说实话就是说谎。
她要对玉儿说谎吗
就任兵部尚书的第二个晚上,林棠没能躲过林黛玉要和她一起睡觉。
林棠心知肚明黛玉要问什么,也知道今日时间多着,黛玉不会让她糊弄了事的。
可能拖一刻是一刻,她主动提起一桩事“去年云山伯就是秦家舅舅,颜表哥的亲舅舅,和我说颜表哥的母亲给他写信”
才听了个起头,林黛玉就去捂林棠的嘴“是我有事要问姐姐,姐姐别扯这些没用的拖时间”
林棠把林黛玉的手拿下来,握在手里,笑道“你要问的是正事,我要问的也是正事呀。我问你,为什么这一年写信,你一个字也不提颜表哥”
林黛玉扭过脸,嘟囔道“姐姐都猜到了,还问我做什么。”
看她墨色的长发散落在背后和床上,就算身上只着寝衣,也能看出来腰肢纤细,身形婀娜动人,林棠不禁摸了一把她的头发,叹道“玉儿长大了。”
林黛玉嗔视林棠一眼,把头发拢在一边,钻进薄被里,笑道“姐姐只比我大三岁,这话说得像比我大三十岁似的,爹今年也总说我长大了,姐姐定也长大了变样了更标致了,只是他自己老了之类的话。幸好姐姐刚才不是说玉儿长大了,我老了不然你看我怎么说你。”
林棠笑道“这话让我听着好酸我不在家,还不知爹怎么疼你呢我好容易回来了,我也要常回家去,总不能只你一个是爹的好姑娘。爹若敢当着我说他老了,我也要让爹瞧瞧我的厉害”
林黛玉抬起身大笑“好,咱们明儿就一起回去,也让爹知道他大姑娘的能耐”
她又说“爹上个月还和我念叨,说不知宁西军里有没有你能中意的人,或许能带回来给他看看,替你掌眼。我说让爹别多想了,姐姐是去打仗的,又不是去挑男人的,再说姐姐又不要什么高门贵胄的公子,只要合心合意的人,你身边已有了一个沈明照,他这样生得好又体贴的人,都两年也没能得你另眼相待,何况别人爹还说我扫兴。前儿你回来,不说新的人,连沈明照都没跟回来,爹嘴上不说,心里不知怎么可惜呢。”
林棠笑道“沈明照升了从三品指挥同知,我让他留在西北了。你别这么看我,不是我逼他,是他自己愿意的。今年大周不是才打下来贝海湖东边那一大片土地等西胡过几年稍缓过来些,必然不会服气的,他们集结不了兵力大举进攻,却可以小股侵扰。贝海湖南北两侧又无极险要的屏障,并不难攻,不趁这几年先打下根基,以后就算是小股来犯,也够百姓们难的。那里是立功的好地方,他留在那儿才对他最好。不然回到京中,仍在禁卫里,什么时候才能再得实打实的功劳”
林黛玉忙问“姐姐都替他打算起以后了,是不是”
林棠摇头“倒也没有,不过是感念他这两年尽心,想让他有个好前程罢了。我这几年差不多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儿,哪儿有心思想那些我不怕告诉你,万一我真动心,再怀了身孕,一耽误就是一两年,等我能放下孩子出来,又不知星斗变幻几次了。我不敢冒险。”
林黛玉知林棠所说为真,不免替沈明照可惜,却也着实不想见到林棠被情色所耽,白白误了前程,便道“让人知道跟着姐姐不会错,也这很好。”
林棠笑道“说完我了,该说你。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和秦家舅舅说的”
林黛玉又躺下,拿薄被盖住脸,说“姐姐才说怕成亲有孕耽误事儿,倒又问我。我也怕耽误我的事呢。”
林棠也躺下,笑说“一码归一码,现在耽误不起,十年八年后未必不能。再说你与我情况又不一样,我是对他真没有那心思,可你分明对他有意,如何不关心他家人怎么看的”
她不再绕圈子,说“秦家舅舅其实并不好意思直接问我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他去年九月就想问,偏一直有大事,直到我回京之前,才终于私下问了我。我说”
“你说什么了”林黛玉抬头,见林棠一笑,竟闭口不说了,她忙又坐起来,摇晃林棠,“你也太坏了,要么就别说,要说别这么吊着人胃口快说”
林棠笑用手指划了两下脸“就这么急,连声姐姐也不叫了”
林黛玉羞得无法,便胳肢林棠的腰。
林棠赶紧把她的两只手都握住,笑道“我和他说,我妹子是天下有一,人间无双的人物,他见了就知道。颜明哲能看上我妹子是他有眼光,他能不能求到我妹子,就得看他的命和本事好不好了哎我都说了你还胳肢我做什么”
笑闹一场,被褥枕头都乱了,林棠也没叫人,自己下床整理。
林黛玉坐在床上帮忙,从林棠的枕下摸出了昨日的匕首。
“姐姐”林黛玉说话就掉下了眼泪。
“你别哭,这有什么哭的”林棠忙坐到林黛玉身边,搂着她说,“我知道你担心我什么,可我人好好儿的回来了,最多经过几回刺杀,都没伤着我半点儿。你想想,不管谁一年里被刺杀三回五回的,都得缓一段儿时间是不是我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最多再有半年我就好了,不怕了。你放心,啊”
林黛玉含泪点头“姐姐没骗我”
林棠忙说“我没骗你。”
“那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没伤着吗”林黛玉看着林棠洁白小腿上的一处伤痕,眼泪又簌簌落在了衣襟上。
“这是战场上被箭射中的,不是刺杀伤的。”林棠把裤腿放下来,笑道,“都上战场了,哪儿能一点儿不碰着磕着就这一处,再没别的了。你不信,我全脱了给你看”
说着,林棠作势要脱衣裳。
林黛玉清清嗓子,下了床,把房门锁好,又点了几支蜡烛,说“姐姐脱罢。”
林棠
玉儿怎么不按她想的拦住她,还真要看啊
六月十五,国孝一年结束。
第二日,林棠请兵部数得上的几个人在京中最好的酒楼喝了一顿,才算上任兵部尚书圆满结束。
薛蝌和邢岫烟的婚期定在六月二十。林棠坐足了一个时辰才走,给足了薛蝌面子。
又过几日,在林棠终于将兵部上下都是如何运作的了然于心后,渤海国派来使臣,欲嫁女于大周,再娶大周之女回国,与大周结两国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