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晋江独家发表(1 / 2)

随后几日, 京中局势稳定下来。

孟家和时家满门锒铛入狱,淑妃和太子贬为庶人,皇帝深受打击,一病不起, 册封岐王为新任太子, 代为监国。

那天在朝殿外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大街小巷, 两个罪魁祸首身败名裂, 家族蒙羞, 皇帝的形象也一落千丈。

与此同时,皇帝利用亲子毒杀生父的消息不胫而走, 人皆哗然, 私底下将他唾骂得体无完肤。

某日皇帝迷迷糊糊醒来, 听到两名内侍交头接耳,说的便是外界如何贬损他,才知慕濯所言并非故意气自己, 而是已经付诸行动, 当即气得吐血晕厥,被救回来后, 身子骨大不如前。

慕濯令医官们用大量药材吊着他的命,等待林思归抵达京城。

三月中,一辆马车缓缓驶入长安, 紧接着, 一个穿着内侍的衣服、头脸却遮得严严实实的人悄无声息地走进皇帝寝殿。

时缨得知表兄回京,匆忙赶来, 一见面,就没忍住落下了眼泪。

林思归面色苍白,脸颊和手背上的疤痕触目惊心, 其余地方的伤情不堪设想,说话几乎只能用气声,行走时须得有人左右搀扶,刚进门,就疲惫地坐了下来。

他勉力笑了笑,抬手去擦她的眼泪“阿鸢,别哭,我还能坚持到这里,已经知足。”

慕濯将他的轮椅推进内殿“林兄,我一言九鼎,此人任凭你处置,你就是现场杀了他,也不会有人阻拦。”

林思归眼底闪现一抹久违的阴狠“杀了未免太便宜他,不妨让他尝尝北夏秘药的厉害。”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只瓷瓶,慕濯正要接过,却被他制止“殿下,不要脏了您的手,我父母阿妹和麾下将士们的仇,我定要亲自报。”

慕濯会意,想起他曾说过,北夏皇帝有诸多可以令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将轮椅推近几分。

皇帝半睡半醒间听到陌生的声音,嘶哑刺耳,夹杂着刺骨的寒意,一个激灵,猝然惊醒过来。

他对上一张伤痕累累的面孔,那人的眼睛里仿佛淬着毒液,令他全身的血液都被冰冻。

“啊”他大叫出声,一张嘴,就有什么东西灌进口中,他被迫咽了下去,咳得天翻地覆。

灼热与刺痛的感觉立时蔓延开来,仿佛顺着经络直至四肢百骸,他想呻吟嚎叫,嗓子里却发不出半个音节,渐渐地,每根骨头都像是被蚂蚁啃噬,又麻又痒,他无法承受,在床榻上不住地翻滚,涕泪四溢,给那陌生人和慕濯连连叩头,一国之君的尊严荡然无存。

“他暂时还死不了,必须熬过整整七日才能咽气。”林思归嘲讽道,“殿下大可放心,这药虽然霸道,但只会让他里面寸寸腐烂,外表看不出任何端倪。届时,您只需令人替他整理遗容,擦干净满脸鼻涕口水,再换换被尿湿的裤子,绝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说罢,歉然地望向时缨“只是委屈阿鸢了,让你看到此等画面。”

时缨摇头,她一想到荆州之战,还有慕濯儿时遭遇的苛待,只觉皇帝死千万次都不为过。

林思归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皇帝的惨状,别开视线“走吧,殿下还欠我三个。”

慕濯知他说的是孟庭辉和时文柏夫妇“那是自然,但这几个还要斩首示众,望林兄手下留情。”

“好说。”林思归应下,他为北夏皇帝效命多年,最不缺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本事。

天牢幽暗无光,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除了孟庭辉和时文柏,当年涉事的其他官员也被下狱,有的禁不住受刑,供出更多同伙,于是接二连三牵扯出越来越多的人,供词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彼时新朝初立,里里外外有忙不完的事,皇帝令薛仆射等老臣主力镇压前朝余孽,以孟庭辉为首的居心叵测之徒趁机揽过其余政务,偷偷篡改了下达给军队的诏令。

暴雨拦路只是凑巧,即使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援军也会拖延时间,等到苏大将军的人马被消耗得差不多,就冲上去将其和叛军一网打尽。

如果没有林将军支援,此事堪称天衣无缝,再无可能翻案。

林思归听闻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父亲义无反顾献身,留下书信,成为苏大将军洗刷冤屈的关键,他知道父亲从未后悔,而他泉下有知,应当也会甚感欣慰。

时缨将自己去往杭州之事如实相告,轻声道“阿兄,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兄长了。”

“好,好”林思归连声答应,眼中浮现笑意,“其实我一直都把你视作亲生阿妹,如此,也算得偿所愿。以后,你就叫林缨不,叫林鸢吧,鸢才是阿爹亲自给你取的小字。”

“长兄如父,阿爹不在了,我当然听阿兄的。”林鸢含泪点头,对慕濯道,“殿下,今后我就是林家二娘子林鸢了。”

“嗯。”慕濯轻应一声,不管她姓甚名谁,都是他独一无二的珍宝。

行至牢房外,就见孟庭辉和时文柏关在一处,时文柏仍在中气十足地叫骂着,孟庭辉忍无可忍,反唇相讥。

这些天,他们亲耳听到昔日同僚们的鬼哭狼嚎,心惊胆战,却迟迟未曾被上刑,久而久之,两人逐渐放松警惕,甚至生出些许侥幸,以为自己还有希望被赦免。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外面传来“这两人全须全尾,都给林兄留着,请自便吧。”

莫名地,两人悚然一惊,顿时止住互骂,不约而同循着望去。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们看到岐王穿戴者太子的衣冠,王妃太子妃立在他身侧,还有一个人坐在轮椅上,不知是谁。

时文柏隐约觉得有些眼熟,猛然想起方才听到的“林兄”,身形一僵,全身血液霎时直冲头顶,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大喊“有有鬼啊”

“太吵了,先让他们闭嘴吧。”林思归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慕濯召来两名狱卒,让他们拿着林思归给的药瓶,为两人灌下去。

时文柏骤然变色,孟庭辉八风不动的镇定也出现裂痕,两人被铁链束缚,无法挣扎,只能呛咳着吞下药水,再也不能出声。

林思归自言自语道“既然你们不能死,容我想想法子,怎么才能让你们逍遥快活。”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一片死寂中清晰可闻,两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冷汗浸湿囚服。

牢中刑具被逐一抬来,林思归打眼扫过,对慕濯道“殿下,您让狱卒按我的指令行事,我教他们几种新用法。您有什么想审问这两个老东西,可要抓住机会,虽然他们已经无法说话,我会暂且留着他们的手,直到他们亲笔招供结束。”

时文柏肝胆俱裂,孟庭辉也骇然失色,两人将铁链摇得哗啦作响,恨不得下跪磕头。

慕濯揽过林鸢的肩膀,试图阻隔她的视线,但她却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往牢房里看去。

今日,她便要代替数以万计被他们害死的人,亲眼见证这两个恶棍罪有应得。

不多时,刺鼻的血腥气飘散,铁链的声音愈发急促,许久,终于不动了。

狱卒拿着两份沾染血迹的供词走出,慕濯令其妥善保管,推着林思归去往下一间牢房。

那边,林氏与时维一站一躺,皆被铁链牢牢拴住。

两人表情空洞、双目无神,与行尸走肉无异。

按说罪臣女眷会被安排在另外的牢房,但林氏将这百无一用的儿子视为命根,去灵州作恶都不忘带上他蹭功劳,慕濯索性下令将两人关在一处,让林氏时时刻刻都能看到自己的宝贝。

林思归望着里面披头散发的女子,沉默许久,语调平静地叫道“姑母。”

林氏下意识抬起头,旋即惊得大叫出声,嗓音凄厉,仿佛已经崩溃。

慕濯问“要让她闭嘴吗”

林思归略作迟疑,握着药瓶的手慢慢落下。

“我不想动她,也不想再看见她了。”他收回视线,“我阿爹在世时,最疼爱自己的阿妹,我阿娘也待她如同胞姊妹,然而此人为虎作伥,还把我弄得半死不活,他们不知该有多伤心。倘若我以牙还牙,让她把我受过的苦全部经历一遍,我阿爹罢了,我不想他难过。”

林鸢抬手搭上他的肩膀,轻声道“阿兄”

“我不是打算放过她。”林思归吃力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殿下,如果可以,她和时文柏不要斩首示众,把他们流放至儋州吧。”

“好,依你所言。”慕濯问道,“林兄可还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林思归透过监牢的栏杆,看着林氏,开始与她说起旧时的回忆。

有些是父亲讲给他,自称和妹妹感情深厚,要他以后也要当个好兄长,保护阿月和阿鸢,有些是母亲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两人亲如姊妹,关系好得羡煞旁人,有些是他小时候,她陪他玩耍的经历,母亲去营中时,她会代为哄他入睡,她一口江南乡音温柔软糯,他很快便进入梦乡。

林氏泪流满面,林鸢也红了眼眶,将脑袋埋进慕濯怀里,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姑母,你原本不是这样,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定会千方百计阻拦你嫁给时文柏。”林思归的话音沉静如水,却是彻骨的绝望,“你到了儋州,用余生好好想想吧,为了区区一个男人,活得低三下四,还对自己的骨肉血亲倒戈相向,落得今日这般田地,究竟值不值得。”

林氏哭得头昏脑涨,视线模糊不清。

朦胧中,三人渐行渐远,她竭力睁大眼睛,却只看到一片漫无边际的漆黑,如同墨汁如水,顷刻间散开,铺天盖地占据了她的视线。

从灵州回来的一路上,她几乎每天都以泪洗面,时至今日,终于将双眼哭瞎了。

走出大牢,阳光倾泻而下。

林思归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声道“多谢殿下,如今我了无遗憾,只想回趟杭州。”

林鸢好言相劝“阿兄现在的身体不宜舟车劳顿,还是在京城暂住一段时日,待伤势好转,我陪你一起回”

“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林思归微微一笑,“阿鸢,我手上沾了太多大梁百姓的血,幸得上天垂怜,才能亲自为父母阿妹及战友报仇。放我去吧,若死在杭州,也算落叶归根。”

林鸢泪如雨下,半晌,轻轻地点了点头。

翌日,林思归乘车离京,宣华公主执意相随,他拗不过她,只得听之任之。

七天后,皇帝驾崩,群臣百官碍于情面前来吊唁,当他是被活活气死,心中愈发鄙夷。

太子登基为帝,册立太子妃林氏为皇后,有官员提议选妃充盈后宫,却被驳回,新帝拒绝得斩钉截铁,令他们不得再提此事。

宫里一口咬定皇后其实是林大将军的亲生女儿,因故才过继到妹妹名下,而今安国公府获罪,皇后顺理成章认回父亲,与时家再不沾边。

灵州来的将士们纷纷传颂她的事迹,包括她妙计退敌、识破北夏国师的阴谋,散尽私财、救济当地百姓,与陛下合谋诛灭刺史府的奸贼,还日夜兼程南下,寻找孟庭辉和时文柏的罪证、并恳求英国公重新出山众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也不再非议她独占圣宠。

三月末,旧案彻查完毕,罪犯们对当年陷害忠良之事供认不讳,苏大将军的冤情得以昭雪。

孟庭辉作为主犯,判处满门抄斩,时文柏罪行较轻,褫夺国公爵位,举家流放儋州。

废淑妃和废太子被赐毒酒,死在监牢中,废太子妃和废良娣王氏被遣送回府,家族降爵贬官,以示惩戒。

废良娣时氏对废太子情深不渝,自裁身亡,倒是免除了随时家一同流放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