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 先前在他掌心里闻到的熏香再度袭来,肆无忌惮地钻入嗅觉。
时绮终于明白,自己对这种味道太过熟悉,尽管刻意遗忘, 但却还是固执地烙印在了记忆中。
夜风无声地涌入门扉, 她一动不动, 任由睽违已久的气息将她环绕。
忽然,有窃窃私语在门口响起“看样子, 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另一个声音道“走了走了,她现在铁定没空搭理我们。”
时绮回过神, 触电般与慕潇分开, 余光瞥见外面裙角一闪,是时绾和玉清。
她反手合上门,示意他落座, 四目相对, 她轻声道“你”
“你让我先说。”慕潇却同时开口,仿佛怕她下逐客令一般,又像是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字斟句酌道,“皎皎, 你不相信我是真心喜欢你, 觉得我劝你留在荣昌王府只为排解寂寞,但这三年, 我独自一人住在王府, 身边没有任何女子,是不是足以证明,弱水三千, 我非你不可”
时绮微微一怔,竟是无言以对。
前段时日,她回到杭州,偶然听到两个从京城来的书生闲聊,说荣昌王对王妃用情至深,非但不介意她是罪臣时文柏的女儿,还为她空置后宅,不纳姬妾,反倒是那荣昌王妃有些不识好歹,一走三年,也不知何日方归。
那时候,她原想着今年之内回京一趟,与他好好谈谈,却没想到他先一步找上了门。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以前她鲜少外出,几乎没有什么交际本领,贵女们对她客气,一来是她顶着安国公府千金的名号,二来则是看姐姐的脸面,之后,她做了世子妃,人们对她恭敬,更多也是讨好荣昌王府,而如今,却是生平头一次,除了姐姐之外,有人如此重视她,没有任何理由,仅仅因为她自己。
她掐了掐手心,低声问道“既如此,当日我离开长安,你为何都没有来送我”
说罢,她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按说他没有出现,她以为他终于想通,本该感到如释重负,却不知为何会介意。
“我去了。”慕潇对上她略显错愕的眼睛,叹了口气,“可我怕自己一旦露面,与你道别,就会身不由己地将你拦下。我记得你谈及外面世界、还有收拾行李的时候多么开心,为一己之私将你禁锢在王府,说实话,那样的事我做不来。而且”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将自己的身世如实相告。
“那天我从宫里回来,只觉像在做梦,原来我阿爹心里一直装着另一个女子,与我阿娘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只是假象,而他这么多年心心念念记挂的其实并不是她。可我也没有资格埋怨阮皇后,她是我的生身母亲,若非她拼命保护我、冒着风险送我出宫,恐怕我都没机会来到世上,更遑论长大成人。”
时隔三年,旧事重提,他心中仍然有些压抑与窒息“我阿娘是个很好的人,我阿爹对不起她,她却从未迁怒于我,反而视我如己出。从前我想不通她为何会借酒浇愁,如今才知皎皎,我无法想象,她每天看着我,念及我是阿爹和她心里什么感受”
时绮轻轻覆上他的手背“冤有头债有主,是令尊愧对于她,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记着她的好,将她当做亲生母亲,千方百计替她报仇,她泉下有知,想必会感到些许欣慰。”
她心想,如果当时他对她说了这些,她一定会陷入为难。放弃外出闯荡的梦想难免遗憾,但他遭受了那样的打击,她毫不留情地离开他,又显得不地道。
于是他独自一人默默承担了一切,让她去追寻天辽地阔的自由。
“我不想你是出于同情而留在我身边,更不想你为我迁就。”慕潇反握住她的手,语气不觉郑重,“从小到大,你受过太多委屈,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余生都能逍遥自在,无忧无虑地活。”
他的嗓音温柔和缓,时绮霎时间眼眶一红。
她别过头,忍下行将决堤的泪水“你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吗”
慕潇答非所问,接着道“那件事之后,我也心生怀疑,自己对你的感情究竟是什么。男女之情过于虚无缥缈,像我阿爹,分明已经钟情于一人,却又能和我阿娘在外逢场作戏,他若当真对阮皇后念念不忘,为何要迎娶我阿娘,还和她这样一来,他所谓的深情又算什么”
“但现在,我已经看清自己的心意,若你不愿嫁与我,我宁肯终身不娶。”他字字句句犹如起誓,旋即,又连忙道,“我没有强迫你随我回京的意思,只是”
他深吸口气“你不要学那玉清姑娘,与来路不明的人生孩子,如果如果你想我”
话音渐弱,他无法说下去,面颊浮现几分不自然的潮红。
时绮轻咳一声“我没打算这么做。”
敢情他是听闻此事,才千里迢迢来寻她。
顿了顿“我随你回去一趟吧,三年不见阿姐,我着实想她了。”
慕潇怔住,心中涌上欢喜,却又掺杂着些许失落,霎时间纷杂难言。
就听她又道“顺带在人前露个面,免得他们都以为你做了鳏夫。”
说罢,她红着脸抽回手,丢下句“你在这稍等”,一溜烟推门而出。
慕潇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这是承认自己为他的妻子了吗
心头怅然顷刻间烟消云散,他不禁一笑,低头看向掌心。
那里还残留着她的体温,证明方才发生之事并非他的幻想。
很快,时绮去而复返,端着一盆热水。
她在他面前坐下,用帕子蘸水,小心翼翼地卸去他的易容伪装。
屋内寂静,只有水声作响,两人近在咫尺,他清晰地看到她吹弹可破的脸颊肌肤,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幽香。
他一动也不敢动,任凭她擦拭,呼吸却渐渐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