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大半夜沉楹堂掌了灯, 对岸的绿玉馆最先听到了动静。
宋鹤元从睡梦中醒来,披了外袍出门,遥望对岸, 雪夜茫茫,看不清沉楹堂发生了何事。
茗香在他身后问“二爷, 要不要我过去看看。”
宋鹤元拽紧肩上的外袍, 呼了一口白气“你去瞧瞧三叔院里的情况, 问问有没有我们能帮忙的。”
茗香诶了一声, 领了两个小厮往对面去。
宋鹤元原地看了一会儿, 转身回到院子进了正厅, 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北地过冬, 他清咳一声坐在炭盆旁, 一边烤着火一边思忖沉楹堂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孟纾丞还是卫祎。
他拿起火剪有些急躁地拨了拨炭火, 镇国公府里人多口杂, 他至今没有能与卫祎见上一面, 他大半时日又都在国子监, 分不出精力的时间制造机会。
宋鹤元丢下火剪, 这种刀剑悬在头顶的日子,他真是厌烦了。
宋鹤元起身手掌在圈椅椅背上拍了拍, 来回踱步。
一刻钟后,茗香才回来了。
宋鹤元驻足看他。
“沉楹堂的人嘴巴严实,问不出什么, 只看到陈嬷嬷领着徐大夫过去了, 我找了外院的婆子问,说是三老爷带回来的那位娘子病了。”茗香在外面跑了一圈,气喘吁吁地回话。
“卫祎病了”宋鹤元问。
茗香冻得瑟瑟发抖, 刚进到暖和的正厅还没反应过来,没有听清他的话“嗯”
宋鹤元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脸色有些不自然,摆摆手“你回去歇着吧。”
茗香作揖,退了下去,留宋鹤元一个在厅内。
宋鹤元走至正首,在圈椅上落座,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一件旧事。
那是他在卫家的第三年,那年他十五岁,卫祎十岁还是个孩子。
卫窈窈那时候常与梁实满在外面疯跑,也不常生病,只偶尔换季时咳嗽两声,算不得大毛病,不过那一次她感染了风寒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一开始不知道为何她不肯吃药,满府的人被她闹得不安生。
宋鹤元当时觉得她的脾气又骄纵又古怪,可又知道这是对他而言是个好机会。
宋鹤元去厨房要了她要喝的药,端去了她房里。
那时候卫窈窈不怎么和送宋鹤元讲话,她虽然总与梁实满吵架,但她还是与他一起玩,宋鹤元常常被她们冷落在一旁。
从前每每见到卫窈窈,她总是活泼鲜亮得像不着家的花蝴蝶,那是宋鹤元第一次见到她安分地待在屋里,也没了往日的鲜灵劲儿,面色苍白地坐在床上,带着婴儿肥的面颊微鼓,冷眼瞧着他“谁让你进来的,我说了我不喝药。”
“那要如何你才肯喝药”宋鹤元问她。
卫窈窈上下看他“你给我唱个曲儿,我就喝药。”
要不是因为她姓卫,宋鹤元根本不想哄她,他心里很不解,卫家也算书香门第,读书人家,她为何性子生得这般歪。
“不唱也行,那你给我吟一首诗,反正你老师不是总夸你吗”卫窈窈又说。
也是这个时候宋鹤元才知道她为何不理睬他,原来是因为她的父亲,他的老师赞赏他,她嫉妒了。
宋鹤元在卫家三年,自然知道他们父女关系不亲近,甚至还比不上他们这几个从外面带进来的几个学生。哪有人不渴望父亲疼爱的,宋鹤元顺藤摸瓜,便猜到她为何不吃药了。
她这般年纪的孩子有忌讳,都是不过生辰的,但宋鹤元先前打听到她的生日,就在前天,而当天老师卫明贞不在家,所以她才闹脾气了吗
宋鹤元没应她的话,转身离开,去厨房做了一碗长寿面。
卫窈窈没有他想得那般不好哄,缺爱的孩子稍微对她好一点儿,她便上钩了。
卫窈窈捧着他送的那碗面,变变扭扭地说了一声谢谢。
她一边吃着面,一边抱怨,从卫明贞在外面搞七捏八,整日不归家,说道三日前梁实满敲她竹杠,骗了她二两银子,最后才嘀咕“没想到你还挺有眼色。”
宋鹤元想他在厨房忙了小半个时辰得了她一句有眼色的夸奖,还摸清了她的心思,也不算亏。
也是自那以后,他们才逐渐熟悉了。
宋鹤元从回忆中回到现实,冷笑一声,她那副要人哄的性子,想来孟纾丞熬不了多久,过了那阵儿新鲜感就会抛弃她吧。
沉楹堂内
孟纾丞的脸色的确不好,他隔着被子将卫窈窈扶起来靠到自己怀里,扶着她“窈窈起来喝药了。
卫窈窈小脸烧得通红,难受得闭着眼睛,听见他的话,强撑起眼皮,瞥了调羹一眼“诶”
孟纾丞低声哄“喝完就舒服了。”
卫窈窈其实不怕喝药,只是这会儿头疼脑胀,浑身不舒坦,烫得跟火炉子一样的额头贴着孟纾丞的脖子蹭了蹭。
感受着让人心惊的温度,孟纾丞蹙眉,不再犹豫,让陈嬷嬷端起药碗,单手固定着卫窈窈的腰,另一只手拿着调羹舀了药汤“窈窈,张嘴。”
卫窈窈红润的唇瓣烧得干燥,微微张开,由着孟纾丞细致的将药送进她嘴里。
陈嬷嬷在一旁看着,小声说“三老爷让我来吧。”
孟纾丞没有看她,只低声让她端好药碗,磨磨蹭蹭半盏茶的功夫才喂卫窈窈喝完药,摸摸她的额头“睡觉吧。”
卫窈窈吸着鼻子,声音含糊“我怎么病了”
孟纾丞顿了片刻,低沉的声音里含着愧疚“抱歉,是我不好。”
她这场伤寒估计就是因着今早拉她在暖阁里一通胡闹引起的。
卫窈窈脑子转不动,不知道为什么她生病是他不好,反而迷迷糊糊地对他说“你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