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珩的目光在脚尖前正落雨的位置多停留片刻, 语气几乎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他去哪了”
青竹的哽咽戛然而止,彻底弯曲的脊背止不住的颤抖。
与此同时, 依旧躺在床上安睡的纪新雪毫无预兆的惊醒。
他分不出半分心神留意因为突然坐起的动作, 落在地上的锦被。双手无意识的按在胸口内剧烈跳动的地方,眼底皆是化不开的沉痛和茫然。
好像做了个梦,失去很重要的东西。
可惜这个梦来得快, 去得也快,还没来得及在他脑海中留下确切的痕迹, 已经随着陡然凝滞在心间的血液流向四肢百骸,彻底归于平静。
以至于纪新雪终于发现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紧紧拥抱他的人时,眼中只剩下深沉的茫然, 仅凭本能开口, “别哭,我在。”
虞珩没哭, 连眼眶都没红,只是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 话也更密集。
“他走了。”
“上次闯入鬼门关的时候他就该走, 我不甘心, 祖父也不甘心,又睁开眼睛的他更不甘心于是又纠缠到现在。”
说到这里,虞珩的喉咙忽然冲破气音,像是喘息,又像轻笑。
他感觉到怀中不算单薄的肩膀在颤抖,颈窝也有不属于他的湿润。
未免纪新雪哭得更凶,虞珩只能咽下通过三代人的不甘心, 推测祁氏血脉多少含着些天生隐疾的想法,说些能令人宽心的话哄纪新雪。
“昨日,他忽然变得甘心。”
“在我的记忆中,从未见过他笑得那么高兴。”
可惜他的高兴源于放弃,不是放下。
不,不可惜。
这是祁柏轩期待已久的结局。
祁柏轩的葬礼规模极小,甚至远远比不上不久之前,亡故过程处处贴合大凶之相的英国公夫人。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英国公府的灵堂中是个空棺。
虞珩信守承诺,仍旧让青竹和紫竹去接祁柏轩去京郊庄子,先停灵七日。
然后按照祁柏轩的遗愿,令人将他的尸体火化。
比起专门设在正院的灵堂内是否有儿子的尸体,英国公更关心虞珩如何助世家渡过难关。
听到祁柏轩在半夜亡故的消息时,英国公第一反应是可惜,然后是愤怒。
祁柏轩半只脚踏出鬼门关的时候,太医院的人说,如果祁柏轩愿意好好养病,至少还有半年到一年半的寿数,运气好甚至有可能延命三到五年。
如今才过去不到半年的时间,祁柏轩的平安脉也没出现过异常,竟然毫无预兆的因为食用大量朱砂暴毙。
英国公只能先到一种理由。
祁柏轩白日突然知道郡王金印和经文的作用,无法面对现实,选择自杀。
英国公承认,他特意提醒虞珩先去看望祁柏轩,再离开英国公府,确实有让虞珩用祁柏轩消气的意思。
凤郎年轻气盛、手握重权,脾气难免比旁人大些。
他早些将脾气发出去,才能早些原谅祁柏轩。
毕竟留给祁柏轩的时间越来越少,每说服虞珩答应一次世家的请求,都会给世家带来巨大的影响。
然而英国公万万没想到,祁柏轩会没出息到这种程度。
只要想起祁柏轩的命是用英国公夫人的命所换,祁柏轩还如此不知道珍惜,英国公就无法控制心底越来越浓郁的暴虐。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竟然敢如此轻易的放弃身为世家子的责任。
想要将祁柏轩的每块骨头都剃下来喂狗。
英国公终究还是忍住了这个念头,代价是左右手变形的尾骨。
虽然死了的祁柏轩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但是虞珩还有。
如果世家能成功度过这次前所未有的危急,虞珩将会成为决定世家是否还能起势的关键人物。
于是英国公静坐两个时辰,冥思苦想,如何向虞珩证明,祁柏轩的亡故纯属个人行为,与英国公府没有任何关系。
英国公府既没有因为想要进一步拿捏虞珩,又去逼祁柏轩。也从有过要以杀人灭口的方式,令虞珩的通敌叛国行为百口莫辩的愚蠢念头。
虞珩当然相信,包括英国公府在内的所有世家都不希望祁柏轩亡故。
在这些人心中,他是猛兽,祁柏轩是套住猛兽的缰绳。
他们怎么可能舍得如此好用的工具突然折断
可是虞珩喜欢看世家张皇失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憋屈模样。
利用世家急于补偿的心态,他轻而易举的让英国公府心甘情愿的将空棺送入祁氏祖坟,再也不敢提希望祁柏轩葬入皇陵与虞瑜合葬的事。
入葬的当天,祁氏祖坟敲锣打鼓,埋个空棺材比娶亲都热闹。
不知名的京郊庄子内,却只有寥寥数人围着躺在干草堆的人。
停灵已有七日,气味可想而知,光从外表看,已经是与祁柏轩没有半分相似之物的一团。
虞珩亲自举起火把扔在祁柏轩身上,抹过油的干草立刻窜起半米高的火焰,彻底照亮黝黑的双眼。
纪新雪无声抓紧正与虞珩十指相握的手,第一次对祁柏轩生出纯粹的善意。
走吧,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