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从心是追着魔佛如舍离开苦刹之地的。
她不能确定这位上一任佛子的意图, 虽然对方没有在双子塔中出手,但对方出现在敌方阵营中便已经很成问题了。梵缘浅不知为何封闭了自己的五感六识,在如此危险的境况下进入了深度禅定。宋从心看得出来, 双子塔爆发争斗之时, 这位魔佛似乎与梵缘浅达成了什么共识,梵缘浅入了禅定, 魔佛则始终没有出手掺和进来。这不难猜到,两人之间恐怕是做出了彼此都不出手的承诺。
而在这期间, 这位传闻已经堕魔的佛子一直庇佑着入了禅定的梵缘浅,显然, 他多少是还惦记着曾经的同门之谊的。
但对同门仍存情谊, 不代表他对这片大地、世间生灵还保有善意。
“尔等意欲为何”宋从心一身宝贵法衣上的加护与仙禁已被红日尽数摧毁, 如今也只是勉强维持着体面的姿态, 实则称得上狼狈。但当她横剑而立之时,那些身外之物的点缀都已变得无关紧要,这片天地间已再无任何阴霾能掩盖她的锋芒与火彩。
少女长身而立,明眸如洗, 她身周的剑气敛而不发,却浩瀚得宛若江海。她只是站在那里, 便好似一场欲来的风雷般惊醒这片麻木太久的土地, 谁都不会怀疑她能抬手招来一场大雨,将人间的一切污秽与不洁洗去。
“本座不是诸位的敌人, 或者说,诸位的敌人不是本座。”大抵是这次意料之外的变故燃起了魔佛的几分兴致,这位明显已非正道人士的前辈好心提点道,“一目国在变神天地界埋伏了大量人手,进入苦刹之地的也不在少数。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苦刹应当是认这位小友为主了还请小友小心,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既然并非敌人,那请您将我的友人放下来吧。”宋从心神色漠然,不为所动。
“那可不行。”魔佛摇头失笑,他语气平和,话语顿挫有度,“虽然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但好歹也是本座的师妹。这一淌浑水委实太深,稍有不慎便会将人溺毙其中。本座会庇佑于她,你无需忧心于此。反倒是你,还是先想想要如何从苦海中脱身。”
“无论如何,苦刹之地中发生的一切总会为世人所知,届时你会陷入更危险的境地。有缘再会了,小友。”
魔佛说完,他便带着梵缘浅径自撕裂空间遁入虚空,这凌虚御空之境证明其已经是炼虚合道期的修士,宋从心根本无力阻止。想到梵缘浅居然毫不犹豫地封闭了自己的耳目六识,宋从心也只能祈祷梵缘浅是真的心里有数,也愿这位先任佛子即便背道而驰也能守住本心如初。
魔佛如舍没有撒谎,苦刹之地的出口甫一暴露。同时穿过星海裂隙离开苦刹的不仅是他们,还有位于另一方天地中的魔修。
这些据说来自“一目国”的魔修显然掌握着比宋从心所知道的更为详尽的情报,在发现蛊雕与鬼蜮已经出事,另一方却有正道修士破空而出之时,他们便意识到情况有变了。不过,他们倒是没想到宋从心已经成为了苦刹之主,而是认为尊主所要的东西已经被正道夺走了。
“将红日交出来”这些魔修如同群聚的黑鸦一般,瞬间便将宋从心、影魇以及宣白凤包围了起来。他们身上爆发出来的威势不逊鬼蜮,甚至有几道气息与蛊雕旗鼓相当,“将红日交出来交出来交出来”
排山倒海般的叱喝声从四面八方而来,面对着乌压压一片的魔修组织,宋从心心里却不曾掀起半分涟漪。
这些人在苦刹中应当已经停留了相当漫长的一段岁月了,以至于被红日溢散的气息一激,身体立时便出现了异化的征兆。他们有些还尚存理智,有些却已经发出了如同害兽般的嘶吼与咆哮,长袍下的人影疯狂扭曲,显得不详而又狰狞。
但就在宋从心冷静思考对策之时,她身后忽而传来了一声凄厉的猫叫。
“”宋从心回首,冰冷的瞳孔瞬间放大,她猝不及防之下看见了眼前极其可怖的一幕。
离开苦刹之地的宣白凤面上竟浮现出了龟裂般的纹路,皮肤寸寸剥落,露出下方赤红滚烫的血肉,宛如岩浆流淌过后的火山。她没有持旗的那只手崩裂瓦解,在风雨中化作飞灰。她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而愣怔了一刹,眼神涣散了片刻,但很快,那离散的光又稳落了下来。
“宣白凤”宋从心哑声喊道。
“抱歉,拂雪真人。看来,我果然是无法离开苦刹的啊。”宣白凤苦笑不已,她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颊,然而没有持旗的手已经彻底粉化,“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也好,真人。将士应当战死沙场,而不应当苟且偷安。正所谓文死谏,武死战,便让孤最后再助您一臂之力吧。”
“等下还来得及。”宋从心猛然转身想要握住她的手,语速飞快,难掩焦虑,“我现在送你回去之后我们再想办法,一定”
“不了,真人。您看见了吗”宣白凤却忽而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宋从心的手,她朗笑,道,“您看啊”
宛如胃囊的反刍,又或是飞蛾终于自烈火中破茧而出,大地裂开一道横亘版图、深不见底的沟渠,那座死战至最后、流尽最后一滴热血也不曾向敌人屈膝的城市正自深渊中缓缓升起。荒芜破败的失落之城,他们的王则凌于长空,如破碎的太阳般挥洒着最后的余烬。
“我在这里,我的城池在这里,我的将士们都在这里”宣白凤放声大笑,笑得几欲流泪,“真人,凡人命如草芥,形如蝼蚁,但我们从来都不愿认命。请您与我并肩而战,全我白凤一生忠义。即便九泉之下,孤也可以与太傅自豪地提起,白凤一生,不负将士,不负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