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常读书所要用的纸笔墨砚都是银两,钱供不上的时候,质量便会下降,这些都是能够用肉眼所看出来的。
而且这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当钱财供应不上的时候,母亲就会去寻自己的妻子,或是弟弟、堂弟的妻子之类的外嫁女,交谈过后,钱财就又能供应上一段时间了,想必是动用了这些夫人们的嫁妆的缘故。
但是在这个时代,嫁妆是妇人的私产,夫家是不应该对它有任何垂涎的。
所以为了体面,就算是知道,吴步奇也只当做是不知道。
他当然也只能是不知道,若是他明知如此,还要心安理得地享受外姓女的嫁妆这等名不正言不顺的钱财的供养,传出去了,他名声岂不是要毁掉了
湛兮如今的外形看着是一个金尊玉贵,似乎没想没遭遇过什么坎坷与苦难的小少年,灵魂却是一个活了不知多少年岁的老家伙了。
人老就会成精的嘛,湛兮哪里会看不出来吴步奇的那小表情呢
这吴家藏污纳垢的究竟如何,他一瞧便能明白个七八分的左右。
不过就是那么点事儿,家里没钱了,但非要打肿脸皮充胖子,那打肿脸皮也得能掏出钱来才行呢,这样自家经营不善,那就只能去掏夫人们的嫁妆钱了。
湛兮毫不客气地对着吴步奇“啧啧”了几声后,讥诮道“哎呀呀,装傻充愣便能显得你干净你啊,当真是个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还敢舞到小爷的面前来,有趣,有趣”
说着,湛兮还回头,朗声对门口挤挤挨挨看热闹的一群老百姓说道“兄弟姐妹们啊,你们瞧见了没有嫁姑娘啊,真得要擦亮了眼睛”
“哪怕是嫁一个屠夫呢,屠夫至少能保证你家姑娘能够吃上几顿肉,可不要嫁给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吴家呀,不仅不能让你家姑娘过上好日子,还要日日殴打你家姑娘,完了还要侵吞你家姑娘的嫁妆呢”
“和人沾边的事儿,他们家的半点都不做。什么狗东西,这般死皮不要脸,外人不明就里,反倒成全了他家的名声,看见了他家光鲜亮丽的模样”
湛兮忧伤地摇头“天底下哪有这么恶心人的事情啊,偏偏就是我们给遇见了,唉”
谁不爱看热闹呢狗都爱看热闹。为了看热闹,人们会在不知不觉中,忽略掉各种各样的风险,然后不断地走近热闹,企图要看到热闹的本质与热闹的全部。
就像是现在,那些小老百姓原本是偷偷摸摸地跟在湛兮的身后,挤挤挨挨地堆在了,那已经被砍掉了的大门口的。
如今见湛兮居然在台上表演,还要和台下观众互动
这些老百姓也来了劲了,就有些个一个胆大的、性格外向的、爽朗的便忍不住站了出来。
甚至还替湛兮说话,抑扬顿挫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呀,这事儿啊,小国舅爷您就别这么文绉绉的,说什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大家伙哪里能听得懂”
“您啊,就告诉大家伙,这吴家呀,就是一只金苍蝇,外表光鲜亮丽,满肚子都是屎”
湛兮“”好一个生动、形象的比喻
万子北甚至犹豫着把手里头那小喇叭往前递了一递。
倒是方才那口出金句的大娘不好意思了,没敢接万子北的小喇叭,嘻嘻哈哈地笑着往后退。
中途一场热闹后,湛兮又把视线对准了那吴夫人。
湛兮笑盈盈地问“听说这位夫人比那些个四世三公的世家还要更重视规矩呢半夜都要找我表姐立规矩,我虽不才,好歹也是姐姐与姐夫亲自抚养长大,如今我就要说你这规矩不太对,不如”
“我来替你立立规矩”少年双眸在闪闪发光。
湛兮看着就不安好心,吴夫人哪里敢应下,整个人都像是秋风扫落叶那样颤抖了起来。
湛兮也不为难她,转而笑吟吟地问吴步奇“你娘亲十分惧怕的模样,你若是读过书,应当是知道孝道,不如你替你娘亲来我这儿学一学规矩”
吴步奇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了。
该死的这小国舅是恨不得逼死他啊
若是答应了他,想必自己半条命都要被折腾没了,但是如果不答应的话,那难不成让他继亲爹后,又亲眼看着亲娘被“立规矩”而自己却无动于衷么
这事儿要是真的发生了,那他以后还做不做人了
吴步奇无可奈何,咽了咽口水,只能硬着头皮说“还请国舅爷原谅我阿娘曾经的糊涂,国舅爷若要立规矩,便由我来学吧”
“哎呀,好好好,你当真是个大孝子啊”湛兮欣慰非常,“蔡老板,来,教一教他规矩。”
摩拳擦掌随时准备毒打他人一顿的蔡老板“”
湛兮从蔡老板的表情中,看到了茫然之色那什么,我只会打人,不会规矩。
湛兮眨了眨眼,颔首肯定你会的东西,就是我叫你给他立的规矩。
很好,接收到湛兮的信号之后,蔡老板再一次动了
在这下午场,蔡老板当真是不动则已,一动就是一阵又一阵的杀猪惨叫啊。
吴夫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哀嚎着跪求湛兮“国舅爷住手快叫他住手啊我来,给我立规矩吧,放了我儿子,求求您了,放过我儿子吧”
那一边蔡老板淡定地一脚踢到了吴步奇的膝盖窝中,吴步奇惨叫一声,整个人都没站稳,膝盖重重砸到了地面上。
湛兮不忍直视地摇了摇头“这是什么膝盖粉碎者啊”
吴夫人和其他人还要闹,却在神策军集体拔刀之下,生生打了个冷战,愣在原地不敢动弹了。
湛兮优哉游哉地吩咐正在给人“立规矩”的蔡老板“小心他的右手,那得给他留着,他啊,是个读书人呢。”
蔡老板给人立规矩的动静,和菜市场的屠夫杀猪也没啥区别了。
湛兮到底是准备不充分,若是准备充分了,这时候他应该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再让万子北给自己上一壶好茶。
就在湛兮思想打盹的时候,高铁牛跪在了他的面前,毛遂自荐,主动请缨。
湛兮“你也想给这位吴公子立规矩”
高铁牛重重点头。
湛兮沉吟了一下“那你去吧。”
高铁牛的加入,让蔡老板压力骤减,而吴步奇那不堪的叫骂与哭嚎在突然尖锐了一小段时间后,就直接变成了无力的哼哼。
看来高铁牛是十分卖力啊,教吴步奇规矩,恨不得“倾囊相授”了湛兮看着高铁牛那丝毫没有保留力气的一拳,如是感叹道。
吴夫人哭得快要厥过去了,湛兮却极为欣赏这一幕。
折磨这个女人有什么意思,她折磨别人的女儿,湛兮就来折磨她的儿子,当着她的面折磨真真是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啊,想必现在的吴夫人痛得要生不如死了吧。
论折腾人,湛兮是有些经验的。
总的来说,一个宗旨杀人诛心,摧毁对方最在意的东西无论这东西是实体的,还是虚无的。
吴家不是好面子么打肿脸皮都要充胖子,那湛兮就拆穿他们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让北庭都护府所有人都知道他家内里头的破烂。
现在脸皮是打破了打穿了,都充不了胖子了。
吴步奇不是一副读书人,君子模样么不是一边吃着喝着,一边还要维持自己的体面和形象和名声么
那湛兮就将这些通通摧毁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读书人是吧”湛兮挥挥手,让高铁牛和蔡老板停下来。
湛兮走到已经被打肿成发面馒头一般的吴步奇的面前,蹲了下来,笑盈盈地和他商量“那你是不是还要科考呀”
“男儿有志向是好的,你这右手还完好无损呢,记得要好好读书,我在皇都等你哦”
吴步奇哭都哭不出来了。
大雍朝的科考,科举考官可是重点看考生的名气的,这名气,有关于才华,有关于品德。
今日之事后,谁还会让他过关他根本都去不了皇都
吴步奇失声痛哭了起来。
他哭得越惨,湛兮笑得越乐。
湛兮吩咐莫管事“就照着那嫁妆单子,东西都收回来,有被卖掉当掉的,就折算了银钱补足。”
其实刘如英的嫁妆中没什么好东西,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是此事不在于嫁妆几何,而在于该是她的东西,就该是她的旁人也不能染指半分
湛兮看了看其他那些不哭也不闹,反倒是显得神情麻木的吴家其他人,也没继续为难他们。
只是与莫管事说“只给三日,三日之内就要将事情彻底解决掉”
别跟湛兮说时间不够,笑话,唐家答应给湛兮把秦家给铲翻天,主动向湛兮要的时间,也就是三日而已。
三日,三十六时辰,绰绰有余啦
今日任务,完成
湛兮神清气爽地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快快乐乐地准备打道回府。
出这吴家的大门的时候,湛兮最后看了一眼高铁牛,高铁牛恭恭敬敬地低着头。
湛兮叹息了一声,高铁牛这厮,原先不想来,还说他的打手已经足够了。
他是被湛兮说服,来给湛兮当盾牌的,这块盾牌如今主动请缨打湛兮的前任表姐夫不说,还打得格外这么卖力
田姑姑就等在吴宅的外头,见湛兮出来,她立刻迎了上来“小少爷,那唐家的二郎在府中等您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