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2)

“干爹,干爹。”平喜从外小跑进来,手里的浮尘都飘了起来。

他跑到屋内,就见慕良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这人虽然穿了一身象牙白的锦袍,却难压身上的阴沉。那张脸哪怕是闭目休息时,眉头都紧紧皱着,眼下也是一片青黑。本就平平无奇的脸,因着这副神情,愈加寡淡了几分。

他靠在椅子上,就像是副骷髅架子一般,浑身上下没有多少肉,让人担心走两步就散了。

慕良,司礼监提督太监,掌皇城礼仪刑名门禁,同时兼领镇抚司和东厂事物。

宦官所领的二十四衙门之中,司礼监职权最大,司礼监之中,则掌印最大。自新皇上任,司礼监掌印林公公常有身体不适,其事物自然由提督太监分担。

若说谁是如今的司礼监掌权者,必然是提督慕良。

“吵什么。”他听见外面的动静,闭着眼颇有些不耐地问道。

“干爹,西宁郡主来了。”

“来就来了,让她把票拟放下就是,要是有什么话,去跟内阁说去。”

“干爹,是西宁郡主。”平喜忍不住提醒。

男人猛地睁眼,“你说谁”

“是西宁郡主兰沁禾、兰娘娘来了。”平喜道,“她本是来看望林公公的,得知林公公去太医院了,就说来见见今日当值的公公,这会儿马上要去太医院了。”

男人手指一颤,如梦初醒一般倏地起身。

“伺候我梳洗,”他扶着椅子,朝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你去前面接待她,就说我马上过来,请娘娘稍等。”

“诶好,”平喜转身,“那儿子去了。”

慕良快步走向旁边的水盆,他拿了巾帕打湿,刚想擦脸却不小心将盆子打翻,里面的水溅了一地。

平喜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干爹,要不还是儿子伺候您吧,娘娘那里有人接待着呢。”

“让你去。”慕良一脚踢开前面的水盆,发出一声巨响,平喜见此,瑟缩着后退,只能应是。

慕良没有收拾盆子,他将湿鞋换了,慌忙去扯挂在椅背上的官服,一边穿一边对着镜子擦了擦脸,却在看到镜子中自己的相貌后,攥紧了帕子。

这张脸再怎么拾掇,也是这般不忍直视。

他深吸了口气,甩开脑子里的杂念,低头看了看头发,紧着将帽子戴好,快步朝外走去。

郡主西宁郡主

西宁郡主正由平喜陪着说话,她看了看天色,迟疑道,“我来的唐突,是不是打扰慕公公了若是他公务繁忙,我便下次再来。”

“娘娘您瞧您说的什么话,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平喜一张娃娃脸上堆满了笑,“平日里干爹和我想见您都没机会,您这会儿来了,我们是久逢望甘霖,高兴地没边了,怎么会打扰。”

莲儿站在后面听到这话,忍不住噗嗤一笑。

“主子,他吃的蜜比奴婢多多了。”她俯身凑到兰沁禾耳边小声说。

兰沁禾敲了敲小姑娘的头,“不许胡说,给平喜公公行过礼了没有”

“诶使不得使不得。”平喜站起来,“奴才怎么敢受。”

莲儿就当没听见他的话,这些在宫里当差的太监,油嘴滑舌的,惯喜欢把三分说成七分。什么不敢受,若是今天主子不在,他哪里会这么客气。

她规规矩矩欠了身,“见过平喜公公。”

平喜也弯着腰,没敢受全礼。

虽然西宁郡主并无实权,但只有他明白,这位主的特殊之处。

正说着话,打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兰沁禾扭头望去,就有一抹红影撞进视野。

司礼监禀笔太监的绯袍,领口一簇蟒龙纹,头上顶着金边的三山帽,腰间围着一条玉带。来人浑身上下整整齐齐的没有一丝毛糙。

兰沁禾顺道望了眼那人身后的太阳,此时不过九月,天气还热得很,司礼监也没有摆什么冰。寻常公公们值班,到了这儿都不太穿官服了,最少也该不戴帽了,像这人这般一丝不苟的,真是少见。

“娘娘。”那人走近了,一边行礼一边掀起衣袍就要跪下。

兰沁禾还沉浸在“第一次见到司礼监的二祖宗”的新奇感中,冷不丁见他行大礼,心里惊了一下。

“慕公公这是作甚”她急忙上前,弯腰扶着人两臂,“快些起来,我怎么能受您的大礼。”

她并非皇室血脉,慕良行不行礼,都是不打紧的事。

“娘娘是我西朝的郡主,奴才当然该给您行礼。”

兰沁禾感觉到手下的身体一颤,他像是被烫着了似的一震。待礼行完,慕良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在红色的两边帽页下,兰沁禾才发现这人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一双眼睛眼窝深陷,眼底一片青黑,眉宇之间沉着些许的阴鸷,许是因为管着东厂和锦衣卫,自己也沾染了这些戾气。

兰国骑身高九尺,万清也并不矮,自然的,兰沁禾也身材高挑,大半男子都不如她。可面前这位慕公公却比她还要高出一些,在太监中少有见到这么高的人。

虽然身形高大,可瘦得惊人。她目光微移,见这人的玉带收得极细,还是松松垮垮露出些许空档来。

这腰细得过分了。

“娘、娘娘”慕良微微低头,避开了兰沁禾的目光。他双臂还被兰沁禾扶着,不上不下得不敢动作。

兰沁禾回神,啊了一声后退两步,松开了慕良。

她怎么会这么失态。

“慕公公伺候皇上辛苦,自己也要多保重才是。”她坐回了位置,有些掩饰地开口关心。

“多谢娘娘挂念。”慕良弯了腰,“娘娘也是,秋日多病,千万保重身子。”

兰沁禾端起茶轻抿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位二祖宗看自己的眼神深邃得紧。

昨天杨士冼来问自己“谁会接林公公的班”,这个事情母亲一早就和她提过,兰家是支持慕良掌印的,也只能支持慕良掌印。

司礼监几个禀笔中,慕良最受皇帝宠爱。他自小入宫,一开始做洒扫太监,后来调到了当时的太子身边。

太子年幼,慕良是陪着太子长起来的,这份情谊非常人所能比。正因如此,太子一继位之后,便赐了慕良司礼监提督一职。

慕良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并不奇怪,这些日子应该有不少人都想攀他这根高枝。

而她兰沁禾身份着实尴尬,这般突然来司礼监,很难让人不联想她是不是算好了日子,打着看望林公公的名头来接近慕良。

兰沁禾猜得不错,从上午开始,陆续有人偷偷进了司礼监来见慕良,像她这样明目张胆的,倒还是第一个。

兰沁禾本想着不打招呼就走不礼貌,可既然如此,这里就不能久待了。

她打定主意,盘算着三两言语让自己脱身,遂笑道,“本来是想来看望林公公,谁想他老人家不在这,我便想来都来了,好歹和今日当值的公公打个招呼再走,不想耽搁了您老的公务,是我唐突了。”

“娘娘这么说就折煞奴才了。”慕良从小太监手里取了茶盏,弯着腰托着茶盏递给兰沁禾。

兰沁禾从未见到哪个司礼监的大太监,在面对皇上以外的人时有这般恭敬。她接过,视线落到那人递茶的手上,忍不住眼神一暗。

青瓷上的手指修长匀称,手背上能见到突起的根骨,皮肤和脸色一样,带着点病态的苍白,可却肉眼可见的细腻漂亮。

贴身伺候皇上的,这双手经常保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