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养病的安然不能吹风,每日窝在房里,倒怀念起可以上学堂的日子。闷的正慌,李瑾轩便送来一垒书,说是宋祁知晓她不能出门,给她解闷的。安然忙托他道谢,翻看了下书,倒非平日那般严谨的,多是民风民俗夹带着当地轶事,轻松得很,也不用多费脑子去钻研,心里直叹宋祁真是有心。
等痘子消褪,安然已不能吹风晒日九天,再闷着就要成精神病了,踏出房门见着日光那一刻,简直要感动的泪流满面。那脸上的愉悦神色连旁人见了都忍不住忍笑,柏树是她的贴身丫鬟,先开了口:「在房里待了一年的人怕也没姑娘这么开心。」
安然笑笑:「若是再不出来走走,我就不知道太阳是什么样子了。」
她伸了个懒腰,宋嬷嬷俯身给她披好披风,系紧了:「这春风还冷得紧,可别着凉了。」
安然笑道:「去吃饭吧,好多日没跟祖母母亲一起用食了。」
到了那边,李瑾良先瞧见她,笑道:「四妹来了。」
话落,安平就跑了过去,拽了她的衣裳哭成泪人:「祖母不让安平过去看四姐,说我太小会染病。四姐你是不是得了很重的病,为什么走了那么久。」
李老太哭笑不得:「我只跟她说她四姐得了病,不许她去瞧,倒是想了那么多。」
沈氏笑笑:「安平还小,自然是照着字面的意思想去了。」
安然拿帕子给她抹泪,笑道:「四姐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安平仰头看她,似乎确认她确实好了,这才破涕而笑:「四姐回来了,好好的。」
沈氏招手:「快来吃饭,别让祖母等。」
安然拉着安平坐下吃饭,安素夹了肉给她,神色认真而语调缓慢:「四姐吃肉。」
安然也夹了一片肉给她:「素素也吃肉。」
站在后头的周姨娘见了,倒愈发安慰,当初安然刚出世时,她想着幸好沈氏没生儿子。如今却是想着,幸好是个会疼人的姑娘。虽然都是庆幸是姑娘,但心境颇为不同。
吃过饭,安然和沈氏说了会话,便跑去找清妍玩。一大清早两人便约好去马场那喂马。
清妍养的马叫赤峰,安然养的马叫红云,一个是大宛马价格不菲,一个是伊犁马四肢强健,虽然价格比不过大宛马,但是安然却很喜欢。当初选马的时候,清妍要送她一匹大宛马,安然挑中了红云,清妍便改成了伊犁马。
当时买下时还是幼驹,如今已成了小马驹,安然已有十天未见它,往日常来这喂养,俗称联络感情,混个脸熟。现今太久没见,马驹有些疏离她。再看清妍那,可喂的高兴。
清妍边喂干草边轻抚它的脑袋,轻声细语:「赤峰呀赤峰,你可要好好吃,快点长高,带我去驰骋千里好不好。」
安然笑笑,一回头,就见了红云有点老气横秋的嚼着草盯着自己。伊梨马的特点本就是眼大眸明,这一看,安然都能在它眼里瞧见自己了,不由笑道:「别人都说我眼睛大,我看红云你的眼睛才大。」
红云依旧在嚼草。
清妍先喂完了,拍拍手蹦达过来:「王兄说的没错,马要从小养,日后才亲你才听你的话。就算哪天骑着的不是自己的马,那也知道马的秉性,再烈的马也不怕。」
安然笑道:「三天来一回,有时候赶上刮风下雨,还要坚持两年,就难坚持了。」
清妍点头:「王兄能做到,我最多五日来一次。不过我家赤峰很乖嘛,不常来也没关系。」
话落,便有人语调夹着轻轻笑意:「自己想偷懒,却说马乖不需要多看护。」
清妍听见这声音,立刻转身叉腰:「桃树下的亲王兄你来啦。」
贺均平叹道:「李四姑娘比你还小一岁,却懂事多了。」
清妍说道:「安然说,她是外表姑娘内里汉子,我是外表汉子内里姑娘。」
贺均平笑笑:「倒精辟。」
清妍问道:「王兄的疾风可不在这吧。」
贺均平点头:「听场主说你们在这,就过来瞧瞧。」末了又面向安然,开口前下意识多看了她几眼,那水痘子可完全褪了,见她眼神也不闪躲,倒是在心里笑了笑,难怪连皇伯伯都说她是个大胆的姑娘,若是别的女子被人多盯几眼,要么是躲开,要么是回瞪一眼,「李四姑娘病可痊癒了?」
安然应声:「歇了九日,已经无碍,谢世子关心。」
贺均平瞧见她前头马圈里的马,笑道:「伊犁马。」又皱眉问道,「这是你养的?」
「回世子,是。」
「这种马成年后身形高大,仪态悍威。」贺均平笑看她,「你有把握能驾驭它?」
安然摸着那柔顺鬃毛,打趣道:「所以从小培养感情中,谁让我千挑万选偏喜欢上了它。」
贺均平笑笑,转念一想,倒起了兴致:「走,随我去前头,带你骑马去。」
清妍立刻抗议:「你就从来不带我。」
「你不是会骑马吗?」
「安然也会呀。」
「前头要人牵着马的根本不算是会骑。」
「我不管,你要带我跑一回。」
「改日。」
清妍跺脚,安然见她不走,拉了她的手:「走吧,世子逗你玩的呢。」
贺均平叹道:「她就爱把每一句话当真。」
安然笑道:「世子知道清妍爱较真,可总喜欢逗她。莫不是想热热闹闹的才是兄妹。」
贺均平忽然像个老学究抛下二字「然也」,便自己往前头走去。清妍冲他的背影直做鬼脸,连吐了几句「坏哥哥坏哥哥」,却还是跟了上去,变成了拉着安然往前跑。
到了前头的马厩,安然就得微仰着头看。虽然平时也会逛到这边来瞧瞧,但是想到贺均平说待会带她骑马去,要坐到那马背上奔跑,就觉心跳的厉害。平日里骑大马是由着前头的马夫领跑,又慢又太过稳健,稳健到让人少了骑马的乐趣。她会骑的也只是温顺的小马驹,也同样没什么乐趣。难得今日有人说了这话,那害怕早就抛在脑后了。
李府下人原先以为贺均平不过是说说,可见他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高大的大宛马,登时傻眼了。柏树忙跑过去,哭音都出来了,颤颤低声:「那马可危险了,小姐要是摔着了怎么办。」
安然笑道:「不会的,世子是个思虑周全的人,若有危险绝不会还说带我。」
柏树轻轻拉住她的衣角,又不敢逾越真的硬拽:「奴婢求您了……要是夫人知道了要责骂了。」
安然笑道:「别担心,我就去跑一会。」
见柏树没劝住安然,其他几个家丁相觑几眼,估计自己去也劝不住,只好抹汗心惊胆战看着安然往那马匹走去。清妍坐在小凳子上,托着下巴瞅着两人在给马上鞍,眼珠子一转,抿嘴笑了笑,哼起边塞小曲来,不亦乐乎。
安然的个子不够高,只能递些东西,把缰绳绕好圈。贺均平见她手势不生疏井井有条,笑问:「你常给马上鞍?」
「倒不是经常,见过几回,也给马驹套过鞍子,这么大的马倒是第一回。」
马鞍子上好,贺均平一步跃上,伸手给安然:「上来。」
安然抬脚踩在马蹬,便被他轻拉上马,视野立刻便开阔了,不由轻轻感叹一声。身后的贺均平握紧缰绳,等她安坐,又问了一声:「可好了?」
安然手心都微微渗汗,竟然开始紧张了,哑着嗓子答道:「嗯。」
贺均平两腿在马肚子上一夹,马便长鸣一声,四蹄生风飞驰出去,似腾空而奔,每一次落地那铁蹄便嗒铛作响,错落有致。
安然瞪大了眼,被颠的有些晕,又不敢去抓贺均平的手。马越跑越快,颠的越发厉害,嘴里却喊不出话来。她突然想呐喊一句,马上奔驰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她、她要被震吐了!
贺均平全然不知,一直跑到马场尽头,方才尽兴停下。刚拉住僵硬,停了马步,便唤她:「李四姑娘?」
未见她有反应,松手想去扳她,就见那小小身子往右边倒去,惊的他伸手捞去,惊呼一声「安然」,两人便往马下直摔。所幸那马场下人齐齐接来,才不至於摔伤。
贺均平这才看清她的脸色青白,倒是早就晕过去了。当即喝了旁人:「拿条热帕请个大夫来。」
耳边声响过大,安然倒是被他惊醒了。微微睁眼看去,见了贺均平,恍惚了片刻,耳根子立刻烫了:「我、我晕过去了?」
贺均平微扯了嘴角,又气又觉好笑:「是,不知你何时晕的,倒还能坐的笔直握好马鞍。」
安然真想寻个地洞钻进去:「原来我胆子这么小……给世子添麻烦了……」
贺均平淡声:「倒不见得是吓的,初次长奔确实容易犯晕,是我疏忽了。」
旁人拿了愠热的脸帕给他,贺均平蹲身抹她脸上,安然很想说她自己来,虽然说她才十岁,可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很羞涩呀,偏那人只将她当作病号子,声音还十分认真:「不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