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摸鱼,想看的话我继续写。
2020.09.26
我想做回妖。
妖肆意横行,无所顾忌,不像这道门,虚礼繁缛,生生压抑了无数人。欲望被压抑得越狠,那些可怜的人族就会越变态。我知道大长老的首席弟子私下里是何等悲惨,我也知道我的师尊爱上了自己已为人妇的师妹,却又碍於情面不能出手,便养了个替身。
替身是我,珑玥。
白月光是他师妹,楼晚音。
当年我不过是浮出水面拜月修行,就因为一张和楼晚音有七分相似的脸,被师尊强行带回道门洗了髓,隐瞒身份成了他座下的首席弟子。这一切我幼时便知晓,那个温婉贤淑的女子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她叫我小假货。
可这一切师尊并不知晓。我曾经哭着找他告状。他动怒,可最后被罚跪的人是我。
我想做回妖,做梦都想。
千年修行弹指一瞬间,我蛰伏着,只想等待一个契机重回大荒泽国。大长老的弟子兰雪要叛出宗门,我或许也能趁乱逃脱。
我想念广阔无垠的水域泽国,我本为妖龙,那里才是我的家。
第一章
我发现我似乎总是在夜晚遇到事儿。
讨厌之人名字里带“晚”字先不提,当年被迫洗去妖骨归入道门是夜晚,至交好友被带入刑堂也是夜晚。夜晚,层叠夜色间总是掩盖着让我烦闷的气息。
那一日半夜,我还在抆拭那把由我鳞片锻造的长剑。
“大师姐,兰师兄已经被关押在刑堂,你……还是不要出面替他说话了。”小师弟急匆匆地找过来,连兜帽都没掀,隔着一层纱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腕,用力极大。
“他……犯了什么过错?”我问道。
道门重地的弟子本应备受宠爱,不该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兰雪天赋卓绝,为人正直真诚,性子又和善,怎么会犯下如此严重的错?我完全不能理解大长老为何会把爱徒送入吃人不吐骨头的刑堂里囚着。我想替他说些好话,可我同门的小师弟却又偷偷摸摸地来,告诫我不要多言。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一头雾水,刚想询问就发现小师弟捏了个诀消失了。
他走得快,我连第一句话的第一个音节都没发出,这人就完全不见了踪影。
兰雪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才会落得如此境地?无人告诉我答案,一切都无从解释,我只能安静地等待着事情真相浮出水面,将那把名为潜蛟的本命灵剑收入匣中。
窗外夜色深重,早已没了星子。我静坐片刻,捏了诀隐去身形去了刑堂。堂外的弟子无法辨识我的气息,我绕过他们溜了进去,避开层层禁制循着气息去了最深处的牢狱。那是我曾经看到同族受刑的地方,此时正关押着兰雪。我到的那一刹那,盘腿坐在黑暗中的青年睁开眼,目光落在我站立的地方。
就那一眼,我觉得兰雪似乎状态有些不对。他依旧是温温柔柔的模样,可那股子温柔深处却带了一种压抑,仿佛下一刻这层枷锁就会破碎,极致的情绪喷涌而出,将他淹没。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张了张口,却不敢问。然而下一刻,一道传音就在我耳边响起。
“阿珑,承泽不是告诉过你不要牵扯到这件事里么?怎么还是偷偷来了?”
兰雪看着我,温暖的深褐色眸子深处似乎有复杂的情绪在涌动,可我看不懂。
“兰师兄,”我艰难地组织语言,却发觉我说什么都无法完全表达自己的意思,“你到底……”
这句话还未说完,就已经成了导火索。
我看到眼前青年凝结霜雪的眸子,心中一惊。他眼中冰雪寸寸,原本温柔如三月春风的目光此时冷得骇人,让我不知是该对视还是避开。“阿珑,杀父去母之仇,不共戴天。”兰雪低下头去,绸缎般黑如鸦羽的发丝也顺着垂落,末端却多了一层薄薄的雪色。
“我这一身玲珑霜骨,怎么也不能给他人做嫁衣。”
他摸着自己已经开始落雪的长发,声音依旧温柔,却没了情感在里面。
简单的两句话里信息量过大,我呆呆地看着他,好久没开口。
“师兄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唯一的你,却又不听话,明知道危险还跑来,是想与我一同逃离这道貌岸然之地?阿珑愿意和我这妖物一同离开吗?”兰雪又抬起头来,俊美的面容之上有洁白的鳞片在蔓延,漂亮得有些妖异。他就这么看着我,眼眸深处灿然的金色慢慢积淀。
我自己并非人族,可我没想到兰雪也并非人族。我和他都藏得颇深,彼此都不曾察觉对方的伪装,但今日他主动在我面前展现出来。他恨极了修士,可他不恨我,还邀我一起逃走。
我咬住舌尖,维持着最后的清明。
这是个无比诱惑的建议,我渴望许久,却又惶恐不已,生怕这是个圈套。
“师兄,我会努力救你的。”我只能这么说,然后转身离开这片凝聚着血气和怨念的地狱。
我去找师尊,明知道他不会帮我,可我还是想试试看他到底是不是看重我。他师妹楼晚音总说我是个假货,是个赝品,可我内心深处还是对师尊有一分眷恋和信任。他当年强行带我回到道门,却又在我洗髓痛极的时候陪着我,用灵力为我塑造仙骨。千年的时光里只有我和他相互依偎,就算是个赝品,也应该在他心里有几分位置。
所以,我跪在太极殿外磕了三个响头。
出来见我的却是楼晚音。
她穿着金丝镶边的云霞裙,袖口佩玉叮当,美若神女仙子,那张芙蓉面上却带着我最为厌恶的笑容。我不止一次从她的眼中看到鄙夷之色,此时这种情绪更明显,已经到了不需要掩饰的地步。楼晚音弯腰按着我的肩膀,低声道:
“师兄是不会理会你的,小假货。你不过是我的代替品而已,又有什么资格请他为你出面驳斥大长老?异想天开。”
我就知道会这样。
无数次的经验教训都挡不住我孤注一掷的试探,我得了结果,心里最后一丝眷恋也烟消云散了。从我拜入师门开始,她就给我使了无数次绊子,我也曾还手过,可最后都是我去向她赔礼道歉。师尊眼里只有这个已经同静虚真人成婚的师妹,我只是个供他聊以慰借的赝品。
所以我行大礼恳求,对他来说还不如师妹的一句轻笑。
既然如此,我便没什么顾忌了,兰师兄逃出道门并不是什么难事,我大可趁乱也逃离这里,回到大荒水域泽国当一方霸主。这是我千年来日思夜想的生活,已经近在眼前,不再是镜花水月。
“多谢师叔指点迷津。”我对着楼晚音叩首。
她惊讶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我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起身又行了一礼,直接消失在大殿外。洞府里没什么好留恋的,我与几位师姐师弟都是同门情谊,他们离了我还有其他人,我不需要留恋他们。所以……我看着不远处的刑堂,转身离开等待时机。
等待兰雪叛出宗门,道门大乱的好时候。
我想离开这里已经想了很久了。
本为蛟龙,何必困於泥沼苦苦挣扎?我注定要高翔於空,俯瞰众生。
第二章
放下执念或许也没有我曾经设想的那般困难。
师尊,啊不,梅鹤眠,估计还不知道他最为骄傲的弟子生了叛逃的心思。在他座下修行近千年,我从未反抗过他,顺从恭敬不过是失了妖性。那颗妖丹从我丹田剥离后便被他束之高阁,我不太理解梅鹤眠为何不直接毁了它,或许是有牵制我的心思。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这颗妖丹也该物归原主了。
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刹那,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短短一瞬,快得让我怀疑是不是太过於兴奋产生的幻觉。
兰雪即将叛出道门,而我也没了死守这里的理由,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兴奋得捏着指节,抬起头看向深沉如墨的夜幕,头一回觉得这夜色顺眼。
那颗妖丹仿佛回应了我,远远地与我搭建起灵力的联系,指引着我过去。属於蛟龙一族的灵力波纹在夜色中一圈圈散开,幽蓝的光芒碎屑随之洒下,落在我脚边。然而这样的异象却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顺着光芒碎屑往前方走,兜兜转转走到了太极殿后殿的高阁底下。那是梅鹤眠藏书的经阁。
原来我的妖丹藏在这里,怪不得我这么多年来都找不到。
它在呼唤我,悠长的龙吟阵阵,诱我登上顶楼。
刚入门时我曾被梅鹤眠带着过来翻阅过古籍,当时我还没长个子,有些书够不到,便是他替我拿下来的。他教我认字,读书,画符,修剑,每一处都是回忆。不过现在我不需要回忆了,这些都是积灰的陈谷子烂芝麻之物,不值一提。
我绕过层叠的书架,伸出手在其中摸索,掏出一只锦盒。
表面的禁制并不难破,我摸着锦盒表面突起的纹路,一时间百感交集,过往的记忆碎片如海浪般涌来将我淹没。可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回忆过往,远处刑堂禁制被破,一股亦正亦邪的气息暴起扩散,将周遭的灵力席卷一空。
我捏紧盒子,意识到兰雪是要动真格了。
他叛逃太突然,我捏碎盒子表面的禁制,来不及检查妖丹是否被种下术法就一口吞了下去。那一瞬间磅礴的带着水泽气息的灵力包裹了我,仙骨寸寸碎裂,妖骨复苏,将我的身体重新支撑起来。我摸着脸上的鳞片和头顶的犄角,心中一片讶然。
天生残缺的龙角,居然也长出来了。
我幼时便被剥离妖丹,照理来说这颗妖丹应该没什么灵力才是。可它所附带的灵力太过於精纯磅礴,不仅为我重塑妖骨,还提了我的修为。
我这才去看那只锦盒,发现锦盒背面刻着一个“珑”字。
这颗妖丹很明显属於大妖,对方名字里也带个“珑”,或许还是我的亲族。妖族的内丹吸收起来并不容易,种族不同的还需要炼化,稍有不慎就会丧命。同族,甚至同血缘的,才会吸收的这么快,甚至都不会有什么痛苦。
所以……道门到底和我的亲族有何渊源?我不懂。
但我现在率先要做的事不是搞明白这个,而是逃离这里,回到大荒。我转了个身,却顿住了脚步。因为这座寂静无声的藏经阁,突然又多了一个人。
来的人是梅鹤眠,他站在藏书阁的楼梯上看着我,目光复杂。
就好像,有万千情绪深藏其中,复杂得让我看不懂。他好像在看着我,又好像在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
我最厌恶的便是替身。
一剑劈开无妄海的剑尊,此时却冲冲未祭出手中剑,就这么看着我,一动不动。他的异状给了我逃脱的机会,我瞥了一眼窗外闪过的庞大身影,心中一片清明。
原来兰师兄本体是云蛇。
那曾经也是我的近亲,生於寒霜云境之中,背生双翼,游於九霄。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这般美丽的生物,我心中雀跃起来,忍不住化为原型冲出经阁,朝着他所在之处飞去。
我是一条通体雪白的蛟龙,身长百米,雪鳞霜鬣,淡淡的云雾萦绕於身。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的本体,成年的蛟龙外表美丽强健,身姿灵活,电光火石间能直冲云霄。
那条云蛇诧异地看着我,但很快便与我共同飞向大荒。
周遭云霞翻滚,
兰师兄可能是懂了,隐瞒身份藏在道门的不止他一人,还有个我。他随我腾云,灿金的眼眸晶莹剔透,含着笑,漂亮得像是宝物。我也满心欢喜,长啸一声。
可身后总是有一道熟悉的气息跟着。
梅鹤眠追了过来,却又不曾对我们出手。若是说他还念及旧日情分,那就更加讽刺。或许这千年来我就没有了解过这个人,他是何想法,均与我毫无干系。
进入大荒之前,我还是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云端的男人,等待他开口,或出手。
梅鹤眠就这么远远地看着我,清冷无比,素白的衣衫仿佛和周遭的云融为一体。
“阿珑,走吧。”兰师兄低声道。
是啊,走吧,再也不用和这个人纠缠不清伤心伤身了。我对自己说道,毅然收回目光,进了大荒的地界。万千水泽随之震动,生於此长於此的水中生物在我脚下臣服。
事已至此,不必回头。时隔千年我终於回到了大荒泽国,他们说我是这世间仅存的雪蛟,尊称我为清珑君。这名字熟悉的很,可我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
兰师兄却没有留在大荒,一年后他消失在那片雪山之上,渺无音讯。五百年后,探索秘境的大长老意外陨落,腾空出世的魔尊一统魔域,本体似乎也是一条云蛇。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在盘算着怎么让我之前的师尊也吃一次我吃过的亏。
“君上,魔尊来了!”琴临掀开纱帐钻进来,神情慌张,“他指名要您亲自去迎接,不然就把清珑川搅个天翻地覆。”
我捏了捏手指,泛着幽蓝光泽的灵力聚合,托着这只冒冒失失的小鲛人让她站好。太不容易了,这魔尊到底是什么洪水猛兽,能把她吓得腿软。
“走,随我出去看看就是。”
广阔无际的清珑川波浪起伏,黑衣男人稳稳当当立於水面之上,一头沾染了霜雪的白发随风飘动。这么多年不见,他的头发居然全白了,白的彻彻底底。白发褐眸,半张脸带着银白的鳞片纹路,美丽得有些魔魅。他看着我,细长多情的眼眸里涌出半真半假的笑意。
“阿珑,近日可好?”
兰雪,我曾经光风霁月的师兄,如今成了魔尊。
第三章
大荒皆称呼我清珑君,道门骂我天生妖性本性难移,只有兰师兄还会轻轻地唤我一声阿珑。虽然我们已经毫无关系,一同叛出师门后各奔东西,几百年以后才得以见面。听到这声阿珑,诧异的同时我又有些怀念往日,仿佛一切未曾发生,我们依旧是道门交情颇深的师兄妹,白日练剑纵酒而歌。
可现在,他是魔尊,我是妖君,早已没有之前那么单纯。
“兰师……度泽尊上,好久不见。”
站在我面前的人是魔尊度泽,并非我的师兄兰雪。我并不能把这张脸和我所记着的那位道门君子联系起来,他们虽然有同样的面容,可气息、灵压天差地别,仿佛被什么神兵利器切割开来分成两半,没有一丝联系。
到底是他本就如此,还是这么多年的际遇将他那份温柔豁达消磨得干干净净?
我一概不知。
五百年不曾出过大荒一步,外面如何我早已不知晓了。
“阿珑,五百年而已,怎么就如此生分了?之前还总唤我师兄,此时却只是叫我的尊号,连句问候都如此吝啬。”度泽抬手抚唇,一双凤目由褐转金,彻底脱离了人类的模样。
我笑了笑。
他确实不是我的兰师兄,兰雪绝不会一边威胁我一边故作亲昵。那种春风化雨的温柔,终究还是被时间消磨殆尽。
“五百年对人来说沧海桑田,尊上与我皆抛弃过往,无需挂念往日。”
这话已经说的明明白白,可他仿佛并不明白我话中意思,委屈巴巴地靠过来将手臂搭在我肩上。若他有意对我出手,这清珑川波流之下的灵气会将他贯穿。但他只是贴着我,像是一只怕冷取暖的动物。
我搞不懂这群修魔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但我知道若是再让琴临目睹我与度泽魔尊的诡异互动,她怕不是要崩溃。
“阿珑让那小鱼儿回去,是怕我将她打回原形吗?”度泽懒洋洋地挂在我身上,像是没骨头,“多年未见,你倒是对我的行事有几分了解,知道我容不下你爱怜他人。”
琴临早已沉入碧波之中,否则她怕是要吓到哭出珍珠。
我心里已经是惊涛骇浪。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听得真切,那种带着几分幽怨威胁的语气也太过於真实,让我完全乱了手脚。度泽喜欢我,对我有很强的占有欲,可在这之前,我和他同门千年,他都未曾对我有什么表示。当年云师姐还为我们牵线,可惜他始终没什么表示,我也只能作罢。
此时他这么说,半真半假难以分辨。
我叹息一声,从他的桎梏里脱身,出现在不远处的水面上。
“尊上请自重。”
“阿珑,我花费百年手刃那贼人,才有机会将心意诉给你听。若是你还怨我,”他顿了顿,神情带了几分苦涩,“我也无话可说,毕竟当年是我拒了云素清的好意。”
风从远处吹过来,我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往事翻滚,最后都化为平静。
“尊上无需解释,过去了就过去了。”
无论是之前梅鹤眠将我一片仰慕之心悉数打碎,还是兰雪推拒我的情意不肯再进一步,都是往事云烟中的一缕。我已经脱离珑玥这个身份的桎梏,再记挂这些东西会阻碍修行。忘了便是忘了,无需再提,可我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这样做。
度泽便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