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这么久,乍一听见她的声音,宋诗意眼眶一热,竟然鼻子发堵,有了哭意。
「妈。」她低低地叫了一声。
那头沉默片刻,依然是那句冷冰冰的话:「什么事?有事快说,这是别人的手机。」
宋诗意强行咽下哭腔,笑了:「也没什么要紧事,下周不是您生日吗?我让小双替我把礼物送上门,她说您让退回去,不肯收。」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是,她知道,可她给不了。宋诗意假意不知,只说,「您都没拆开包装看看呢,这么多年您不是一直想要一只金镯子吗?那天我去商场看见一只,特别漂亮,刚好您生日要到了,这不,我一咬牙就买下来了——」
「我不要。」
「您就收下吧。我也攒了一些津贴了,镯子贵在精巧,也没多重,不算贵,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
「一片心意?宋诗意,我不需要这种心意。」钟淑仪的话终於多了一点,「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如果你不退役,我们母女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
听出她有挂电话的趋势,宋诗意叫了起来:「别别别,妈,您别挂电话!」
然而下一秒,通话还是终止了。
宋诗意握着手机,一动不动坐在床上,慢慢地、慢慢地闭上眼睛。浑身力气都像被抽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只是须臾,却又像是已过百年,掌心里的手机忽然又响起来,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她猛地睁眼,看见萤幕上显示的名字,眼睛都睁大了。
张叔。
她想都不敢想,母亲竟然回心转意,又打回来了?
宋诗意迫不及待接起电话:「妈?」
可那头响起的是张叔的声音:「诗意啊,是我,你张叔。」
刚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
宋诗意揉揉眉心,勉强笑道:「是您啊,我还以为是我妈又打回来了。怎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就是想跟你说说,最近家里挺困难的,你要体谅一下你妈,她也不容易。」
「家里?家里怎么了?」
那头的张叔冲疑片刻,叹口气:「北京在整顿棚户区,你们家那小铺子也被划入整改范围,要强拆。你妈不乐意,说一辈子靠这个吃饭,这是要断了她的生计,非不同意。上个月来了批人,强行把铺子封了,你妈把封条扒了又开门营业,过几天人家又给封了,你妈照撕不误,还进了趟派出所……」
「后来这不出来了吗?发现铺子已经给拆了,她又推着车去胡同口继续做生意,城管不允许,说是影响市容,景区附近不许摆摊。她给人又是塞烟又是送酒的,人家不收,推推搡搡的,东西掉地上摔破了,你妈急红了眼,还跟人起了肢体冲突。」
听到后来,宋诗意已经分辨不清张叔究竟说了些什么。
那头似乎也意识到了她的情绪失控,叹口气,说:「孩子啊,你妈也不容易,家里这么困难,你又带伤回去当运动员。她表面上对你狠心,其实心里还挂念的,不然怎么遇上这种事,还死活不跟你提半个字?」
结束了那通电话后,宋诗意失眠了一整夜,次日清晨,去训练馆跟孙健平请假去了。
馆内大家都在热身,孙健平一看她眼睑淤青严重,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也不忙手里的事了,下巴朝大门外一努:「走,外面说去。」
把人带出去了,才神情凝重地回过头来:「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
训练馆内,程亦川正训练,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说:「哎,那不是宋诗意吗?怎么回事啊,刚才我进来,看见她眼睛红红的在跟孙教练说话,一副随时随地都能哭出声来的样子。」
他一惊,猛地回头看去。
隔着玻璃门,大门外果不其然站着孙健平和宋诗意,外面阳光灿烂的,而她背对馆内,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她怎么会一副要哭的表情?难道是——
想起昨晚他自作主张的事,程亦川心里咯噔一下。
一旁的卢金元幸灾乐祸地说:「谁知道呢?既然要哭,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了。哈哈,喜闻乐见,喜闻乐见!」
程亦川一听就来气,霍地回头,眼神像刀子一样戳在卢金元脸上。
卢金元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显然是上回挨揍留下了心理阴影,片刻后又发觉自己好像太怂了,怕大家笑话,於是挺起胸膛:「你看什么看?怎么着,公众场合,我连说话都不能说了?」
魏光严怕程亦川一个冲动又闹出什么乱子来,不动声色地横在了他面前,没好气地冲卢金元说:「不是不让你说,他是想劝你谨言慎行。」
卢金元眼睛一眯:「哟,魏光严,你什么时候成了这小子的狗?这是不打不相识?你可够能变脸的。」
魏光严脸色一变:「你他妈说人话。」
再回头看,程亦川压根没工夫理他们,眼珠子一直望着大门外,忧心忡忡的样子。
训练馆里闹哄哄的,魏光严趁人不备,凑过去小声说了句:「你别瞎紧张,也不一定是改卷子的事——」
「让开。」程亦川冷冷地说,看他的眼神和看卢金元的并无二致,「你少惺惺作态了,魏光严。要真是改卷子的事,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谁去打的小报告。」
魏光严简直不可置信:「卧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说了不会说出去,就是不会说出去。好心好意安慰你,你这什么意思啊?!」
程亦川回头再看,恰好看见孙健平拍了拍宋诗意的肩膀,她垂着头,背对场馆,抬手用力抆了抆脸,然后回头推门而入。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看不见她的面上是否有泪,哪怕有过,估计也被她抆干了。
她就这么回了隔壁大厅,重新归队训练。
留下程亦川一个人魂不守舍的,心里直打鼓——不是吧,难道真的是因为改卷子的事?可就算露馅了,也不能只找她一个人啊?考试的时候他就坐在她旁边,一看就跟这事儿脱不了关系啊!
……
程亦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一上午的拉伸训练,他心不在焉,人在馆里心在外。袁华点了他好几次名,他都始终没回魂。
袁华恼了,干脆指着外面:「去,大门外头,五百个下蹲。不做完不许回来!」
卢金元低笑出声,暗骂一句:「活该!」
可程亦川没工夫和他吵架,恍若未闻,扭头就朝大门外去了。
袁华恨铁不成钢:「这臭小子!」
天赋过人是一回事,可不用心又是一回事。有天赋的运动员又不止他一个,勤奋不足,冲早滞留不前。
可他没瞧见,程亦川一奔出大门,转头看了眼袁华,趁他不备,眨眼间就溜号了。
一口气跑到了教练办公室,他才停在门口稳了稳心神,调整呼吸,下一秒,带着英勇就义的大无畏精神跨了进去。
「报告!」
办公桌后,孙健平在填省运动会的高山滑雪队参选名单,闻言一顿,抬头:「程亦川?」
眉头微皱,「你不是在训练吗?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程亦川咬咬牙,昂首挺胸:「一人做事一人当,孙教,我是来自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