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她却不肯吱声了。
他用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望进她湖水一样的眼眸中:“不说?”
“陛下,臣妾欺君罔上,请陛下治罪!”她忽然后退,身子一弯就想磕头请罪。
他在她磕下去之前一把拉住了她:“不过一个问题而已,朕不知道才来问你。你若不想答不答便是,动不动就磕头做什么?”
“陛下……”
“你不喜欢这个问题,那我们换一个吧。”他道,“当时那些人是用什么消息把你引去梅园的?”
他口气虽然温和,却是一副“这个问题不说清楚今天咱们就没完”的表qíng。顾云羡低着头,深吸口气,仿佛破罐破摔了一般,毅然道:“臣妾会去梅园是因为,臣妾从一个宫娥处听说,陛下那一日会去梅园。”
她本以为听了她的话,他又会有什么取笑。岂料他竟是神qíng不变,淡淡“唔”了一声,右手无意识地抚摸她的鬓发。
她心道他这又是什么毛病?还好这会儿发髻已经打散披下,不然被他这么弄来弄去,梳得再jīng致的髻子也得毁了。
“给朕弹首曲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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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到琴案前时她尚有些忐忑,方才的对话是她算计好的,本以为这一招能哄得他开心,谁知看qíng形却仿佛演砸了。
难道是她玩过头了?
十指放上琴弦,她轻吸口气,知道眼下这首曲子十分重要,不能出一丝差错。
皇帝支着头,看着那个窗边抚琴的女子。臻首娥眉,乌发如云,窍窍十指抚过琴弦,悦耳的曲声如水般流泻而出。
他想起了盛夏时灼蕖池开到天际的红莲,一片片一层层,如火烧碧波。微风拂过,莲花飘飘摇摇,远远看去,仿佛那团火在翻腾,在四处蔓延,张扬夺目到了吓人的地步。
然后秋雨一幕幕一层层,落尽通宵,再如何纷繁热烈的景色也烟消云散,只留下满池残红。
他忽然觉得这世间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风华易逝,美好难存。包括这淡静如荷的女子,即使现在活鲜鲜地站在他面前,终归是要离开的。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曲声住,殿内安静了很久,风中仿佛还有散不去的芙蕖清香。
他慢慢睁开眼睛,顾云羡已经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他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笑着鼓了鼓掌:“音起时热烈繁华,音落时萧索悲凉,闻之仿佛身临其境。云娘好琴艺,这一曲《朝露尽》弹得堪比贞淑皇后。”
他口中的贞淑皇后乃中宗皇帝发妻,出身名门,以仪态端庄留名青史。据传她琴艺非凡,十一岁是以一曲《朝露尽》技惊四座,被当时在位的孝宗皇帝称赞可承宗师衣钵。
这是一个兆头很好的评价。不仅在於皇帝夸奖了她的琴艺,更重要的是他拿来与她作比的人,是位皇后。
顾云羡却仿佛不曾察觉这一层,反而一脸不信任道:“陛下说得好像听过贞淑皇后奏琴一般。”
皇帝挑眉:“朕若真听过,岂不吓死人了?”
顾云羡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确然,贞淑皇后已然薨逝数十年,皇帝若听过她的琴声,才真是活见鬼了。
“所以陛下不过拿好话唬臣妾开心而已。”她道。
“你若不信便算了。”皇帝也不介意,“朕只是好奇,朕从前也听过云娘你弹琴,那时候你琴技也算上佳,却不曾有这般高妙的意境。怎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有了这样大的长进?”
心底的一根弦被他的话触动。他不明白,没有人明白,这首曲子她能够弹得那么好,完全是因为《朝露尽》的曲意暗合了她的心境。这会儿看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转眼就是富贵成空、骨ròu消弭,人生如梦,如此而已。
她没有回答,然而皇帝似乎也不在意她的答案。他从身后拥住她,一只修长的手从腋下探过,抚上她的胸前。
顾云羡感觉到自己的衣带已被他解开,身子不自觉有些僵。自从除夕那夜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近她。心中虽早已有了准备,但事到临头总有些别扭。许是脑子太乱,她竟又莫名其妙地想起另一件事:方才命人去传膳了,这会儿晚膳都还没用,就安置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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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瑾柔在一个月后下葬。念及薄将军镇守西北之功,皇帝到底给了她最后一丝颜面,免去罪过,以从六品宝林之位下葬。
五日后,晋才人叶苓为美人,秩从四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