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靠你?”一个年轻女子嚼着口香糖,看着壮硕的汉子。
年轻女子手里捧着一只纯白的小猫。她有着一张姣好的脸庞,细长的眼,嘴角一颗若有似无的痣,淡淡的香水味,打扮十分入时。但女人神色间有股难以言喻的哀愁,并不如她极欲表现出来的快乐。
三人说的都是纯正的华语。
三人都彼此认识。
三人都拥有共同的目标。
“书恩,里面是什么?”锁木问,眼睛凝视加护病房的门。
他只从加护病房不断散发出的凶气,判断出里头必栖伏着某个穷凶极恶的厄命,但还不知道厄命的实际名称。
女子说:“刚刚问了医生。不断遭到雷击却一次次活了下来,想自杀又会自己着火的怪东西。”她的名字叫书恩。
“刚刚通过仪式还在恍神啊?那怪东西叫做‘不知火’,四百多岁的老妖怪可凶得很,你说不定抓它不住。”壮汉回嘴。
壮汉倒有个秀气的名字,叫小楼。
书恩突然情绪失控,大叫:“我当然办得到,不然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异国语言的尖叫声,引来加护病房外所有人的侧目,一个实习医生碰巧走过,眼睛直瞪着书恩。
锁木跟小楼同时一愣,随即又默契地闭上嘴巴。
刚刚通过仪式的猎命师,怎么可能立刻走出咒缚的阴霾?书恩兀自喘伏着,竭力平复情绪。
许久,小楼才打破沉默。
“我刚刚从北京出来,大长老有吩咐,要我们无论如何都要逮住他,死活不论。”小楼说。
既然是大长老直接下达的命令,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办到的顶级任务。
锁木凝重道:“活的我逮不了。直接处死他吧。反正拎他到长老面前,还是非得处死不可。”
见两人没有反应,锁木继续道:“已经有几个人正在来东京的路上,但及时找到‘不知火’的还只有我们,等一下手底莫要留情。但如果还是不行的话,我不介意逃走,等所有人都到齐后再围他不冲。”
小楼不置可否。小楼与锁木相识已久,他知道锁木看起来人高脑笨,其实事事盘算精细,最善於分析时势,现在看锁木扮缩头乌龟,不禁有些瞧他不起。
“等着看吧,谣言是用嘴巴捏出来的,就算传言是真,三个打一个,加上三只猫,难道还有输的可能?”小楼的笑容很僵硬,他其实不习惯笑。
而且,他也快笑不出来了。
三只猫同时叫出声,然后从主人的身上跑开,神经兮兮地东张西望。
书恩虽然已通过猎命师的仪式考验、经历尚浅,但她也感觉到一股莫可名状的凶霸之气从医院楼下狂奔而上。
“有这种命吗?比不知火还要变态!”书恩的双脚竟有些发软,在脚底楼层狂奔的凶气好像要把她直接吹倒。
“是吗?”锁木眯起眼睛,走廊仿佛震动起来,楼下也传出惊叫声。
锁木细长刚硬的双手张开,像巨大的螳螂镰臂。
锁木高昂的战意,连一旁的小楼与书恩都明显感觉得到。
是“无惧”。
小楼大喝一声,摆出太极拳的起手式,肌肉膨胀,无限精力在体内运转着。
是“岩打”。
书恩却靠着墙壁,额上都是冷汗。
“书恩!你在做什么!”锁木大叫。
狂暴的凶气已经上楼了!
“我的是‘信牢’,没……没有用了……”书恩脸色苍白,她感觉到手掌开始冰冷。
碰!
碰!
碰!
一道模糊的黑影转过走廊,横冲直撞,朝三个守株待兔的猎命师奔来!
黑色的眼睛,黑色的脸孔,黑色的大吼声!
怪物!小楼心里打了个冷颤。
“书恩快逃!”小楼大叫,跟锁木同时冲上前。
不愧是相交多年的老战友,两人看似齐头并进,却在与黑影接触前即时一分为二,从左右豁力夹击。
“哈!”狂暴的黑影大笑,左手往前一震,一股无形巨力凌空撞上锁木的螳螂臂,阻得锁木气息一窒。
几乎在同一瞬间,小楼却不知被什么样的古怪招式击中胸膛,整个人往天花板一撞,无数石灰飞屑随之落下。
锁木眉头一皱,在瞬间已与黑影交了十几手,也在瞬间后退了十几步。
令耳膜快要承受不了的闷声连响在长廊催爆。
锁木终於跪下,地上的鲜血一滴滴,涂开十几公尺。
咚!小楼这才落下,挣扎着爬起,胸口烦恶。
“你是怪物。”锁木也没有不服气,那血是从嘴角与鼻子渗透出来,因为内息翻涌却不断往上催功的恶果。两条臂膀软塌塌地垂在地上,寸骨寸折。
锁木发现,那黑影就算近距离地盯着他看,他的脸孔居然也是模糊不清,好像原本是用炭笔素描的脸,却被手指胡乱在纸上抹开。
凶气已经夺走了锁木的身心,他身上的奇命“无惧”已经失效,或者应当说,完全被震慑住了。
“没错,我是怪物。”黑影大笑,拍拍贴着墙壁不敢动弹的书恩的脸,说:“臭小娘,你是通过考验才站在这里的吧?你这么软弱要怎么当他妈的猎、命、师!拿出你应该有的狠劲啊!”
黑影大笑,大手抓着书恩的头,竟将她狠狠扔掷到走廊尽头。
此时走廊两端早已挤满了围观的民众,被扔出的书恩将十几个人撞倒,群众里又是尖叫声不断。
“别站起来!”黑影看见锁木跟小楼都想要站起,原本正大笑的他突然暴躁异常,一掌将加护病房的钢门震裂,大声警告。
锁木跟小楼只好尴尬地坐着,看着黑影抓起破裂的钢门往两旁一丢,走进加护病房。
泽村的哀叫声很恐怖,或许魔鬼附身都没有他这般痛苦吧。
“我想死啊……想死啊……勾魂使者……阎王……带我走啊……”泽村意识不清地看着病床旁的模糊黑影,以为他是地狱来的索命差役。
“我知道。”黑影突然静默了一下,慢慢说:“下辈子你会过得更好。”
黑影左手高高举起,嘴巴张得很大。
那嘴大张的程度绝对超越了人类颚骨与肌肉活动的限制,就像蛇一样。
依旧是蓝图咖啡店。
“你的意思是,这杀胎人想要找出我们血族的皇城?”
阿不思跷着腿,为坐在对面的宫泽斟了一杯水果茶。
面对一脸正经的宫泽,阿不思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但不是鄙夷的那种笑,也不是猎食者玩弄食物的那种笑。
“八九不离十,如果再多让我了解你们吸血鬼的秘密,我就可以将这个猜测堆砌成百分之百的事实,或完全推翻它。”宫泽直说。
他对吸血鬼从来只有憎厌的情绪,但对於吸血鬼的种种秘密,包括为何能够控制一整个国家,他感到强烈的好奇。
“宫泽先生,如果你想要了解血族的秘密,最好也是最惟一的方式,就是成为我们。但我想你对这个提议并不感兴趣。”阿不思笑笑。
阿不思笑得很亲切,让宫泽无法将她的笑容往具有敌意的方向去想。这点连宫泽自己也觉得很奇妙。
阿不思看着窗外,一道白色闪电从夜空劈落,东京铁塔被照得闪闪发亮。
“日本,一个没有吸血鬼猎人的国度。尤其是东京,这20年已完全不见猎人踪影。”阿不思慢慢喝着热水果茶,说:“我不认为有谁想闯进皇城。”
宫泽不置可否,他的直觉的确严重缺乏证据,且杀胎人为何杀胎、与杀掉宁静王两件事看似没有关联。
“或许有勇敢的斗士,打算用大卡车载一枚核弹冲进地下皇城,让吸血鬼连同整个东京一起陷入万劫不复的火海。”宫泽冷笑。
今晚他的言谈可嚣张了,毕竟咖啡店中坐在他对面的只有妖娆的阿不思,没有那位杀气腾腾、其心似铁的禁卫军队长。
阿不思的脾气总是很好,至少表面如此。这让宫泽的负面情绪得以宣泄。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上你协助调查吗?”阿不思跷起腿。
即使她的腿并非裸露,而是紧紧包在赭红色皮裤里,但那曲线在绷紧的红色皮质下依旧完美呈现,有一种野性、独立的律动美感。
“想像力。”宫泽并不意外:“推理能力可以经由严格的训练得来,但想像力却是一种天赋。吸血鬼的案件如果只用常理去推理,一定会有常理之外的疏漏,所以需要靠想像力、灵感等等不稳定的素质去填补。”
阿不思轻轻拍手。
“我从来不知道,男人在大言不惭时竟能这么可爱。”阿不思轻笑。
“我也没见过夸奖食物的吸血鬼。”宫泽冷淡回敬。
阿不思笑得更开心了。
“如果真如你所说的就好了,这样事情便简单得多。皇城以前曾被比核弹更可怕十倍的力量侵入,结果如你所见。”阿不思似乎完全不担心皇城的安危,反像是故意松了一口气,道:“只要他形迹暴露,很快地,杀胎人就会跟那些猎人一样,被埋在皇城永恒的幽冥里。”
阿不思的表情似乎相当无所谓,仿佛处理杀胎人是一项例行公事、不得不为罢了。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阿不思跟其他同类最大的差异,乃是她懂得享受生活,真诚乐在其中。
宫泽正想反唇相讥几句,然而阿不思的传呼机嗡嗡震动。
阿不思面无表情地看了传呼机上的字句,吐吐舌:“你真是个冤家,每次跟你约会都会发生扫兴的事。”
宫泽想问是什么扫兴的事,话到嘴边又硬是忍住,只好装作对漂浮在水果茶上的果渣有点兴趣,手指轻轻搅动茶水。
“想看吗?你这个人似乎相当喜欢压抑。”阿不思笑笑,将传呼机摆在宫泽面前,完全看穿了他的心思。
“涩谷天主教综合医院血库遭不明人士侵袭,敌人约在五人以内,状况不明,请求支援。”宫泽默念。
“你真可爱,说不定真有一票不知死活的猎人挤在东京里。期待下次的约会。”阿不思笑笑,站了起来。
阿不思将卷成筒状的账单放到宫泽面前:“绅士买单。”
宫泽看着阿不思的背影离去,很怀疑怎么会有这么爱逗弄食物的吸血鬼。
医院。
泽村两眼直瞪天花板,胸口深深凹陷,断裂的肋骨零零落落散在病床下,血水飞溅了整个房间。
但泽村在笑。
至少,再没有任何落雷能够伤害他了。
一团模糊的黑影站在泽村前,身上发出浓烈的焦味,还有回荡在残破肉体里的尖声嚎叫,宛若囚禁在地狱里的痛苦灵魂。
黑影的双眼几乎要冒出青色火焰,左手迅速在身上疾驰奔走,一连封住十几个穴道、兼又冲开十几个穴道,手指转眼间来来回回,黑影终於强力忍住想要滚在地上大吼的痛苦、还有膨胀到快要爆炸的身躯。
终於,黑影跪坐在地上,黑色的气息急速聚敛、涣散,不同的痛苦反复交替着。
“趁现在?”小楼单膝跪在地上,从加护病房外盯着黑影。
“半分钟内决胜负,如果不能,毫不犹豫逃走。”锁木深深吸了一口气,全身肌肉用硬气功紧紧扎住。
尽管身受重伤,但锁木与小楼都是新生一代猎命师中备受瞩目的高手,当命运悄悄晃动倾斜、绽露分毫机会时,都是再决胜负的新契机。
“上!”
两人冲进加护病房,趁着黑影还在与刚被吞噬的“不知火”搏斗,一左一右攻击正在强力调节能量的黑影。
“不是叫你们躺在地上不要动吗!”黑影暴怒,顾不得凶命不知火的生命能量正在体内炸开,两手兀自与左右两强拆招对轰,居然不肯逃走。
锁木双臂寸折,但他的双脚犹如铁杆霸道地挥动,力道更强猛,小楼再不敢低估黑影,以绵密飞快的太极拳跟黑影缠斗起来。
两强猛攻之下,让几乎镇压不住体内不知火的黑影挨了不少硬拳硬脚,眼看真有机会活逮黑影。
“他的右手没有手掌,我刚刚竟没有发现。传言果然是真的。”锁木心道,脚下的力量不停。
“混帐!真的要把命送在这里就成全你!”黑影大怒,脸上七孔爆出淡淡的火焰,真气疾走,左手突然黏住小楼的掌心。
小楼一惊,他感到手掌烫得不得了,好像有滚滚岩浆直窜进他的骨头似的,想要缩手,黑影的手掌却紧紧将其黏住。
黑影大喝一声,小楼如火攻心,痛得跪下,浑身都使不上力。
锁木却趁机瞄准黑影的头颅一脚高高地‘踵落’击下!
“把我看扁了!”黑影黏住小楼的手掌急拉,将小楼甩向锁木,锁木被飞掷的小楼撞开,黑影却飞跃在半空中,一掌朝锁木的顶门凌空拍下。
一股气柱撞上锁木头顶密穴,锁木闷吭一声,全身神经束登时麻痹。
但黑影自己也倒下。
“呼……呼……”黑影很艰辛地喘息,匍坐在地上。
刚刚他暂时停下与凶恶无比的不知火对抗、又不肯逃走,导致不知火在他体内疯狂大闹,几乎要裂开他的下腹。
黑影看着无法动弹的小楼与锁木,额上的汗不断蒸冒着。
此时医院里里外外却是一片惶乱,几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在走廊将远远围观的民众驱散,警卫也匆匆跟来帮忙,气氛越形诡异。
然而,不一会整层楼都清空的时候,几名“医生”却留了下来,摘掉口罩、拿去头套,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准备替这栋医院动场大手术。
“十年了,居然有人敢打东京血库的主意?”其中一名医生说道,远远听着加护病房内的打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