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霆歼紧紧握住弟弟冰冷的手。
「乌禅先祖的确在几十个最精锐的牙丸武士中力拼而死,但,当时的乌禅先祖可不是故事中所说的单枪匹马。他的身边还有最可怕的战友。食左手族的头目,毛冉。」乌侉继续说道。
「食左手族?」乌霆歼皱眉,听都没听过。
食左手族,用现代的语言来说,就是该族因天生的基因缺陷,导致所有的族人先天就没了左手,故名。
食左手族於南疆一带出没,数量稀少,身体壮硕,肌肉明显从身躯的左边逐渐强化到右边,尤其右臂出奇的发达,能穿墙破岩、甚至能轻易抓碎金属兵刃。若静立不动,食左手族就如同一个无法保持平衡的怪异形体,兼又上身是下身的两倍大,比例怪异,犹如尚未进化的猿人。
是以食左手族一直以没有左手为耻,终生不断捕食人类的左手。认为此举终能使自己或后代长出向往的左手。而猎命师,在食左手族看来,是充满奇异能量的「非纯人类」,猎命师的左手在食左手族的「菜单」上,自然是绝佳的食材。
毛冉是食左手族的头目,他愿意与最强的猎命师并肩作战,只有一个原因:乌禅先祖应允他,等到徐福被他杀死的那一刻,他愿意将他的左手送给毛冉吃掉。
「毛冉在最后的一刻背叛了乌禅先祖?」乌拉拉。
「不。毛冉不但没有背弃乌禅先祖,还帮着乌禅先祖挡下所有殿前武士的攻击,让乌禅先祖专心一意与魔王徐福作战。」乌侉。
当时情况非常惨烈,殿前的矛丸武士全都是可怕的杀神,毛冉非但无法分神帮助乌禅先祖对付徐福,还几乎在霸气纵横的武士刀光中把命送掉。
等到毛冉的血几乎流干,力气几乎仅剩苍蝇般微小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其可怕的哀号。凄厉的叫声在污浊的空气中震动,回荡在整个地下皇城密道。
所有的牙丸武士都愣住了,趁着空隙,毛冉回头一看。
乌禅先祖双目瞠睁,手中的九龙银枪斜斜贯进魔王徐福的胸口,九柄张牙舞爪的枪尖从徐福的背脊四射爆散开来,直钉入脚下的血池里。
徐福的双手死命抓住胸前的枪身,双膝跪地,惊恐莫名地看着杀气腾腾的乌禅先祖站在眼前,用最狂傲的姿态睥睨着自己。
那对比真是难以形容的畅快。
几乎所有的牙丸武士都惊呆了,手中的武士刀几乎要掉在地上。而快要倒下的毛冉看了这一幕,精神一振,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即使是最强的吸血鬼,中了那种招式也该死得不能再死。」乌霆歼开口。
自他出生以来,许多猎命师的长辈都说乌霆歼不管是气度身材,或神情举止,都像极了传说中的乌禅先祖。当那些长辈这么说的时候,总露出相当复杂的语言表情,不像是纯粹的夸赞,而像是一种难以青喻的遗憾。
而乌霆歼,从小就非常认同霸气万千的乌禅先祖。对他来说,乌禅先祖是猎命师的典范。
「如果真中了那招,不管徐福用了哪一种命,的确都免不了一死。」乌侉。地下皇城,偌大的血池中。银枪击杀魔王的景象渐渐在空气中崩溃,化作凌乱的虚幻破片。
取而代之的,是乌禅先祖难以置信的脸孔,与恣意狂笑的徐福。
乌禅先祖手中,末端爆散的九龙银枪,只有三把枪头勉强钉穿了徐福的左大腿、右大腿,以及下腹。
完全偏了。乌禅先祖被徐福最后的幻术所欺蒙,将银枪插进幻影中的徐福,错失了致胜的关键。
徐福的魔手,血淋淋地穿过乌禅先祖的胸膛,从背脊贯出时已抓着强烈跳动的心脏。
一只妖猫从血池里探出头来,露出两颗邪恶的尖牙。
「除了幻术,嘿嘿,别忘了,我还是个拥有千年道行的猎命师!」徐福笑道,手猛力一握,乌禅先祖的心脏瞬间爆破。
原来徐福的体内,栖伏着某种他最擅长的几率格奇命,或许是「千惊万喜」,或许是「大幸运星」,谁知道。配合上幻术,终让徐福躲过了致命的一击,还夺破了乌禅先祖的心脏。
徐福紧握的手中,摔落无数稀烂的碎肉。
但乌禅先祖并没有如徐福预期地倒下,他只是将左手松开,飞快在半空中结起古怪的咒印来。
「是吗?虽然遗憾,但我也做好了预防措施。」乌禅先祖狞笑,竟还能说话。
徐福错愕。
一股奇异的能量突然在血池中祟动,破散,爬升,然后在两人的四周画出无数道紫气纵横的光结界。
这结界的能量奇大无比,仙气缭绕,刚刚乌禅先祖在空中所结的咒印,背后的来头绝不简单。
「你怎么……」徐福骇异。自己明明就抓碎了乌禅先祖的心脏啊,猎命师毕竟不是神仙,心脏被破,理应立即断气才是。
徐福想拔出贯穿乌禅先祖胸膛的手,却反被乌禅先祖方才结印的手牢牢抓住,无法动弹半分。想举起另一只手,乌禅先祖却放开九龙银枪,又是一把箍住。
「在我的气魄面前,什么命什么术都无效!」乌禅先祖艰辛笑着,但眉宇之间不禁流露出无限的悔恨。
如果有另一个猎命师在现场,绝对能轻易斩断徐福的命脉。
乌禅先祖当时,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乌禅先祖难道也有『万寿无疆』那样的命?所以死不了?」乌拉拉张大嘴。
「不,当年乌禅先祖在漠北有一段不可思议的奇遇,在成吉思汗的御医帮助下动了神奇的手术,成为拥有两颗心脏的男人。」乌侉慢慢地说:「第二颗心脏,据说位於下腹。」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那个结界的印,想必就是姜子牙当年传给乌木坚那家伙的吧。」乌霆歼。
没错,姜公留下了对付徐福的印,在千年后派上了用场。
那个印是我们乌家嫡传的封印绝招,原本不为旁人所悉,但现在於猎命师中已不是秘密。
那仙气的咒印所制造出的伏魔封印可长达数百年,甚至千年,视施咒者的修为,以及被封印者的修为而定。。
徐福毕竟有千年道行,败给乌禅先祖仅因妖气几乎放尽,在封印里慢慢休养,什么时候可以破茧而出难说得很。但徐福被乌禅先祖的九龙银枪这么一捅,受创极重,没有几百年是不可能挣脱封印的。
但这封印,就如同所有封印的制约,定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要困住徐福这样等级的妖魔所需要的,就是施术者自己的生命。
而乌禅先祖,就这样与徐福双双被困在姜公设下的仙气结界里,直到力气放尽,血流千,死在差一点就能灭绝的对头前。
「故事还没结束吧。」乌霆歼看了看四角合围的长老,说:「乌禅先祖肯定还留下了什么。」这也就是自己与弟弟被围住的原因。
「没错,你们家老祖宗留下了几句话。」胡求看着威风凛凛的乌霆歼。
当年,乌禅就是长得这样子吧。徐福痛声惨嚎,这次的悲怆不再是幻觉。「毛冉,不好意思啊,我要待在这个结界几百年了。」乌禅吃力笑道。
毛冉大怒,气得全身发抖。
数十名围住血池的牙丸武士,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战下去,只听着毛冉与乌禅先祖之间荒谬绝伦的对话。
「这算什么!你这个不守信用的骗子!」毛冉怒气勃发冲进两雄相战的血池,想撕开结界入内,却被强大的仙气给震开。
乌禅先祖瞪着在九龙枪下痛苦哀号的徐福,口中淡淡说道:「是,我是个骗子。不过我欠你的,要所有的猎命师一起承受。毛冉,接下来我所说的话,你帮我一字不漏带出去。总有一天,你一定能吃到我最美味的左手。」
毛冉大吼,无法遏抑住心中的愤怒。
还没有名字的地下月台。
气氛越来越肃杀,无形的斗争早已开始;四长者用气势不断挤压着月台中心的两兄弟,将两人挤出一身冷汗。
「后来,那毛冉果然逃出了地下皇城,也带出了乌禅先祖最后所说的话。」乌侉看着乌霆歼与乌拉拉。
胡求冷笑,郝战无言,尤丽则叹了口气。
「乌禅先祖要猎命师再度潜进皇城,砍掉徐福的脑袋,砍下他老人家的手,依照约定送给毛冉吃。」乌侉。
「如果办不到呢?」乌拉拉凛然生惧。每个猎命师都知道,徐福依然健在,只是不再露面。也没有露面的需要。
「如果办不到,每个猎命师的下个世代,就只能留下唯一一个子嗣。」鸟侉缓缓说道。
「否则?」乌拉拉瞠目结舌。
「否则,乌禅先祖诅咒天底下所有的猎命师,在十年之内死绝殆尽。」乌侉沉着脸,痛声说:「先祖认为,没有立志完成诛灭血族之首的猎命师,根本丧失存在这世间的必要。」
乌霆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一愣。
「有什么好笑?」尤丽怒。
「先祖肯定是个英雄人物,大大的英雄人物,但他死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关其他的猎命师屁事!
你们居然信了这一套!」乌霆歼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乌侉大喝:「住嘴!」
没错,一开始根本没有人相信诅咒这一套,更多人认为,这是毛冉编造出来的故事。
或许乌禅先祖根本不曾杀进地下皇城,或根本就命丧於毛冉手中。毕竟所有关於皇城发生的一切,都只有毛冉单方面的说词。食左手族一向被认勾野蛮、未进化、贪婪、智能低弱。不可信赖。
就算乌禅先祖真的以九龙枪钉穿徐福,双双困在姜公布下的结界内,毛冉也可能编出一套诅咒说词,诱拐其他的猎命师破入皇城帮他剁下乌禅先祖的左手,供其食用。
更可能,是丑陋的毛冉一时兴起的恶作剧。
然而,可怕的事件发生了。
原本位於崑仑山上,猎命师共同宗庙前,用断金咒冶炼万年寒铁而成的姜公人像,竟遭天雷击毁,崩裂成数百破块。
接着,当年乌禅先祖一一走访拜托,却不肯一同强赴东瀛的大猎命师们。在一年之内遭不明力量袭击暴毙,肢首分离。
这些事绝不寻常。乌禅先祖愿意亲身拜访的豪杰,无一不是猎命师中备受推崇的翘楚,如今死於非命,死状凄惨,不是单纯遭遇强横的敌人所能解释。
天底下所有的猎命师共赴崑仑,与德高望重的白线儿老祖商讨诅咒一事。
「诅咒恐怕是真的。」白线几看着浑沌黑沉的天空,叹气。
所有的术师都知道,「术」的施行伴随着各种条件,越是限定条件,术的力量就越强大。术的力量越强大,施术者所承受的反动也就越可怕。
术经常是一种精神意念,这种精神意念超越别人的意识,也就是不管别人同不同意,都会发生效果。封印,诅咒,都是这样的术。
但诅咒又比封印的条件更加严苛,因为发下诅咒者必须与被施咒者产生关系,关系越强,诅咒的范围与持续力就越强。
我们猎命师先天体质特异,是极少数的人种,或许在「血」的承继上有某种连动性,这样的连动性使得乌禅先祖的诅咒得以通过血缘做有限定的扩散。加上乌禅先祖的诅咒已经明白揭示避开诅咒后果的方式、甚至完全破解的途径,使得诅咒在益加限定的范围内更加牢不可破。
所以,崑仑山上的猎命师大会,有了无比残酷的结论。
「所有的猎命师,都必须严格监控彼此下一代的成长状况,在最后一个孩子年满十八岁的那天,务须保证只留下一个有资格存活下来的后继。为确保后继者的能力,至少必须生下两个供命运选择的孩子。」乌侉的语气已经非常冷静,完全看不出异状。
此时,乌侉已经卸下身为一个父亲的外壳,露出凌驾於个人之上,集体共识的赤裸面貌。唯有如此,乌侉的声音才不至哽噎,眼泪才不至辛酸滚落。
「在下一代中,谁最有资格继承猎命师的身份呢?」胡求淡淡说道:「当然就是最强的那一个。所以现在站在这个月台上,等待你们杀掉对方的人,全都是亲手杀掉自己兄弟姊妹的刽子手。就连你们的父亲,也是杀了自己弟弟才活下来的勇士。」
乌霆歼与乌拉拉,一个面红耳赤,一个脸色惨白。
「当然,还是有许多的猎命师根本不相信这一套,带着自己的子女东躲西逃,於是畏惧诅咒应验、灭绝所有族类的猎命师们,开始结盟,公开追杀不遵守誓约的自私自利之徒。」郝战复述从母亲那边听来的言语:「四百年来猎命师间发生许多大大小小的战争,人数也越来越少,剩下的,都是愿意为大局着想的族人。」
「现在每个世代的猎命师,不会超过一百人。三个世代,也不过三百名猎命师。」尤丽略显不耐。
这就是猎命师。
竞猎天下奇命,但自己的命运,只是区区的几句诅咒。
根本,就无法掌握什么。
月台上,气氛越来越诡异。
忿恨无奈,自我哀怜,焦灼躁郁,每个祝贺者都想起了自己的不堪往事。
「明白了的话,就动手吧。」乌侉平静地说:「不管谁杀了谁,都不需要抱着歉疚的心意;活下来的,拥有猎命师的身份,死去的,依然是我的儿子。我们猎命师从来就不曾真正拥有属於自己的命运,却共同承担了诅咒。」
时候到了。
再不动手的话,可以想见共同赴会的祝贺者将会亲自动手,杀死他们兄弟之一。这些以猎命师自诩的人,有太多杀死对方、保存集体的理由。
绅士悲伤地吁了一声。
「爸,各位叔叔伯伯,我有个想法。」乌拉拉举手,勉强笑道。
「喔?」郝战。
「不如我们号召天下所有的猎命师,联手攻入东京地底下的血城,取下徐福的脑袋好不好?」乌拉拉咬着嘴唇,握紧拳头:「虽然说乌禅先祖的手大概已经烂掉了,那个叫毛冉的妖怪多半也老死了,但付诸实践的诚意,一定能够解除诅咒。」
乌拉拉说完,却发现没有一个人看着自己,除了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尤丽手中的三叉戟越来越不安分,郝战手中的小小猫缩成一颗毛球。
在任何一个祝贺者接口前,哥已哈哈大笑,意气风发地摇头。
「弟弟,很高兴你愿意说出这样的话,你刚刚所说的,足以证明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乌霆歼在月台中瞵视昂藏地走着,好好审视了每一张等待他们兄弟彼此厮杀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