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退了一步,倾斜右身再「甩」出一刀。
刀口末端瞬间加速,空气中响起异样的爆裂声。
这一下,莉卡的眼睛全睁开了。
「我看过你们对战的监视录影了,虽然很惊险,不过还是成功干掉了对方了,非常出色的一场战斗。」阿不思将双刃武士刀放回架上,又瞧了莉卡一眼,继续说:「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使刀的概念……是兵器屈就你的攻击,还是你的攻击屈就你的兵器?抑或是,彼此增强?」
这个问题……
能回答吗?!
在十一豺初选的大乱斗会场,阿不思缺席了,所以没能看到莉卡是怎么使用双刃刀的。一个小时前看过监视器画面,阿不思很好奇这个武学原理上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是怎么作用在莉卡身上的。
「……」莉卡沉默了。
「很难回答吗?那换个方式好了。是什么样的际遇,还是师承关系,让你异想天开这样使刀?」阿不思坐在一旁,跷起腿,拿起记录莉卡的资料本。
气氛变了。
「我不知道十一豺的遴选,有口试这一关。」莉卡冷淡的说。
「我只是喜欢聊天。」阿不思没有抬头,只是翻阅着手中资料。
「我不喜欢。」
阿不思像是没听到,翻着手中资料咕哝着:「乌取帮……乌取帮啊……什么烂帮派啊?领头的人,我记得是叫安田还是岸田?算了,都是不成材的废物。」
莉卡脑中一片空白。
顿了顿,阿不思又咕哝道:「喔,原来你一开始是在德国黑帮啊,德国德国,真是够远了。」头还是没有抬起来。
不安像蛆虫一样,慢慢蠕啃着莉卡的思考。
「你这么强,怎么不待在德国自由自在,要跑来日本让人使唤?」阿不思打了个优雅的呵欠。
「德国黑帮命我杀了太多人,惹得慕尼黑的猎人兵团开始追捕我,在欧洲躲到哪里都不安全;我想了想,还是到日本这个吸血鬼大国寻求发展比较好。」
「好选择。」
「……」
「参加十一豺的选拔,是想要取得任意猎杀的权利吗?」
「没有敌人的日子继续一百年,我便会是一百年的无名小卒。」莉卡傲然道:「比起任意猎杀,我更不喜欢被人支来使去——我想得到最大额度的自由。」
「怪了,既然想得到最大额度的自由,就应该冒险留在没人管你的欧洲,而不是来到阶层分明的日本啊?就算不投靠黑帮,以你的实力也可以过得挺好。你真是太矛盾了。」阿不思看着资料的最后一页,上面写着欧洲猎人团对莉卡的评价。
「……被围捕死掉的话,也谈不上拥有自由了。」莉卡咬牙。
「说得好,竞争十一豺的确实你应该把握的机会。」阿不思合上资料,宣布道:「总之你表现的很好,接受挑战的人里面,就只有你成功狙杀了猎命师——而且还是两名猎命师。」
莉卡精神一振。
「另外有两个猎命师在东京街头归天了,却是贺跟大山倍里达联手干掉的,比起东京十一豺的金字招牌,你的CP值简直无可挑剔了。」阿不思笑笑:「虽然你并非日本人,但这又如何呢?歌德也不是日本人,他甚至哪一国的人也不是。就让你加入十一豺的行列吧,恭喜你咯。」
「谢谢长官。」莉卡松了口气。
站了起来,阿不思毫不忌讳大咧咧看着莉卡丑陋的伤脸:「对了,你的脸受过重伤,丑的根妖怪没两样,不过还是可以修补好的吧。女人一分钟也不能丑,你怎么不动手术?」
「这些伤是我的骄傲。」莉卡昂然。
「那么,身体其他部分的伤就不是骄傲?」
「……」
「随你的便,哈哈,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不管是人还是吸血鬼,我们都活在许许多多的矛盾里,那也没有什么。」阿不思哈哈一笑,轻拍莉卡
的肩膀:「虽然现在局势非常乱,但是皇吻的仪式还是得如常举行下去。等一下会有人送食物进来给你吃,吃完以后,我会请人过来带你见血天皇。」
「是。」
阿不思离去。
一分钟后,两个熟睡的人类婴孩放在温热的瓷箱里,给送到了莉卡的面前。
莉卡毫不犹豫,咬开了婴孩的喉咙。
「……难以想像。」
看了两百二十几次,灼热的汗水一遍又一遍浸透了军用长大衣。
心无旁骛,凯因斯盯着十几台萤幕上、从十几个角度同时播放过来的真实打斗画面。一百个斩铁战士一齐上阵,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位於中心点的牙丸千军。
这并不是只有单打独斗才能发挥全力的一百个人。
为了这场重要的暗杀,这一百名斩铁战士已经演练了很长一段时间,不仅战技上不会互相妨碍,各自也非常熟悉斩铁的战斗性格。折损二十人,有余下八十人的斗法;剩下五十人,也有五十人的队形;剩下十人,亦有仅仅十人的默契。
此外,这个世界上从未出现过一百个斩铁命格齐聚一堂的场面。
难度实在是太高了,别说齐聚一堂,就连这个世界上是否真实存在一百个斩铁命格,都十分可疑。
但在Z组织的科学催生下,发现一个连猎命师都无从得知的事实:当为数众多的相同命格彼此靠近时,会产生前所未有的「共鸣效应」,命格将产生肉眼看不见的能量丝线,缠牵彼此,相互激发出更凶猛的能量——时间拖久,甚至会产生更激烈的「同种互食效应」,也就是透过纠缠彼此的能量丝线,能量较弱的命格强行被另一个能量更强的命格吞吃掉,大大加速命格本身的成长。
幸运的话,将直接产生「进化」!
虽然这一百个Z组织用「科学方法」复制出来的斩铁命格,实际运作的时效很有限,但还是能在短时间内产生共鸣效应。如果用粗糙的数学公式下去评估,大概能强化五成左右!
「面对如此恶劣的围攻,你还是从容不迫地用自己的方式战斗。应该说你太强太自负,还是,你的战斗方式一直都很固定呢?」凯因斯照例,将所有的萤幕画面调整到原始速度的十分之一,看得很出神。
几乎,忘记了呼吸。
牙丸千军几乎只在原地直径三公尺的范围内打斗,动作看似拖沓如石,实则随时以闪电般的速度流动杀手,既有深厚内力,又绝不欠缺电光火石的技击。
短短的一百四十二秒的死斗,牙丸千军所使用的招式,几乎包括了这世界所有已知的武术,却也不存在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已知的武术。
很难形容这种矛盾的感觉。
高度结构化的武术系统,却又随时瓦解重组。
简单说——是一个「场」的概念。
进入牙丸千军的周身三公尺内的圆,等於侵犯了牙丸千军的「场」,平衡遭破坏,「场」内的力量就会自动回填,凶猛地用故步自封的防御取代飞奔冲杀的敌人。即使进犯者有被一招断送性命的觉悟,即使斩铁的攻击狂如潮水,即使圆形利刃飞如满天流星,还是被牙丸千军的场牢牢挡御住。
奇妙的是,最固若金汤的堡垒出现了缺口,敌军的攻击往往长驱直入,堡垒将从内部瞬间溃堤。所以「遇强即屈」的中庸防御,才是真正的高明。
而「场」唯一的破绽,其实就是吸引敌人来攻击的诱饵。当牙丸千军手中纸扇随意流动时,「场」的破绽也骤然一现。然而,纸扇之外潜藏的「杀」,也就随着敌人的进犯,迅速确实地给予致命一击。
哲理上,说得越简单的句子,越像一句废话。
「场」的概念也是。
是的,就是废话。
乍听之下觉得大有道理,但除了道理之外,好像就无法衍生出什么东西。除了废话还是废话。但不管从哪一条路探索真理,最后都会得到一句在探索之前、大家就已经琅琅上口的超级大废话。
「呼。」仔细看了这么多次,凯因斯的眼睛很累了。
「扇」在跳舞。
「场」在跳舞。
满天的血也在跳舞。
这是一种想像力难以企及的真实斗法。
即使亲眼所见,还是觉得很魔幻。
「有没有可能,这就是武术的极致了?」凯因斯闭上眼睛,心道:「自始至终没有一点移动『场』的信念动摇,就是牙丸千军的答案?」
再度睁开眼睛。
第一百三零三秒,伤痕累累的牙丸千军拚命守住的场,终於被堆在周遭的屍体阻碍了场的自在流动,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轰击。此后直到第一百二十四秒牙丸千军殒命的那一瞬间,牙丸千军都很冷静地贯彻他的战斗观点。
先是左臂齐肩被削断,拿着扇子的左手摔在地上。
致命伤一。
然后是失去左臂瞬间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死角,遭到斩铁战士十几道利刃的突破贯穿,朝着背脊划出可怕的口子。
致命伤二。
牙丸千军用仅剩的右手重拳裂开两个左右夹击的斩铁战士,双脚在地上滑动时又遇到了阻碍,腰椎被一名斩铁战士从侧面踢断。
这一踢,让「场」的流动出现了大空隙。
一个斩铁战士从上而下,一掌穿透「场」的破口,劈在牙丸千军的左脸上。
牙丸千军受了这一头昏脑涨的重击,没有选择回招,却是侧身移动身形,加速「场」的平衡性。「场」一回归短暂的平衡,立刻就有三名伺机接近的斩铁战士被牙丸千军的虎爪撕开脑袋,灰色的血液在空中爆裂。
「等等,踢断牙丸千军腰椎的战士,好像就是削掉牙丸千军左手的人?」凯因斯将萤幕停格,摸着棱角分明的下巴。
虽然所有战士都蒙着脸,体型也大同小异,但凯因斯的观察力极其惊人,从个别动作上的细微差异,就判断出发动主要攻击的斩铁战士都是同一个人。
继续播放。
四名斩铁战士站在牙丸千军的前、左、右、后侧,以绝不后退的气势,从四个方向狂袭牙丸千军,一时之间拳影暴迭。失去一只手、又大量失血的牙丸千军以双脚为轴,单一只右手同时向四方发招,速度之快竟压过四名斩铁战士,反守为攻。
出奇的是,这四个斩铁战士比起牙丸千军随手秒杀的其它人,实在厉害太多——他们舍弃防守、毫不畏惧地出拳,拚命想要捣出「场」的裂缝,而十几柄圆形磁刃就在拳影中长穿直入,切击牙丸千军千锤百炼的身躯。
「这四个斩铁战士不只是武艺高强,在行动的选择上也做出正确的判断,就算是死了,也要站着阻碍场的流动。如果剩下的斩铁战士眼看牙丸千军重伤近败、就跳来跳去便宜行事的迂回斩击……一定会让坚守『场』的牙丸千军得到喘息,最后反败为胜。」
凯因斯反覆看了这么多次,终於明白这个道理。
果然,就在前方跟后方的斩铁战士被暴成碎片时,牙丸千军的胸口大剌剌被杀了好几刀,肋骨往里翻了一翻,将内脏刺碎。
「……」牙丸千军微笑,兀自扬起右手,想缝补「场」左方裂开的破洞。
一个斩铁战士以龙卷风的体势,从正面斩下牙丸千军的右手。
一道寒芒从后方削开牙丸千军的颈子,结束了一百二十四秒的血腥暗杀。
简直是,一百二十四秒的战争。
而硬是站在牙丸千军左右两方的斩铁战士,双手都皮碎骨裂了,终於气若游丝地倒下。这两名勇敢一死的斩铁战士,也在最后生还的六人名单里。
「这次的暗杀,好像为我找到不少好用的棋子。」凯因斯嘴角扬起:「跟牙丸千军这种超等级的角色对打,是每个武者追求的终极之战;好的战斗能够使一个无名小卒脱胎换骨,成为可怕的杀者,所谓的小卒过河双飞车,就是这样的跃升吧。」
喝了口水,灼热的舌尖感觉到水的甜味。
凯因斯很欣赏这种战斗的态度。
没有一招用在惨烈的同归於尽,牙丸千军直到断气的那一刻,都坚信自己可以得到最后的胜利。每一招、每一式、每个危急之际的呼吸,牙丸千军都想维系「场」的平衡,而非将自己生命燃烧殆尽、一求最后的武学火花。
对凯因斯来说,这盘棋一开始就拔掉牙丸千军的脑袋,是最正确的选择。
牙丸千军对武学的思考,恐怕也反应在牙丸千军对这个世界的态度上。维系「场」的平衡的重要性,远远大过霹雳雷霆的让敌人屈服。这种的重要人物只要存在於日本吸血鬼的阵营,就会施展他的影响力拉拢人类势力间摇摆不定的意志,将他在政治局势上的「场」扩大。
最后,和平。
这可不是Z组织……不。
这可不是凯因斯点的餐。
很幸运的,牙丸千军被干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