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2 / 2)

武道狂之诗 乔靖夫 6655 字 3个月前

「休息一下吧。」他微笑用日语向虎玲兰说:「勉强练会受伤的呀。」

「不用你管!」

虎玲兰猛烈地叫着,野太刀反手一招,「青岸」横斩向荆裂的脸!

——自从西安之战,在力量上彻底败了给锡晓岩后,虎玲兰几个月来都无法摆脱他的阴影,日夕以他为假想敌,誓要练出能凌驾「阳极刀」的刀招。

这「青岸」猝然来袭,速度又比荆裂想像中更快,他只能及时仰头闪避——

血花溅起之际,虎玲兰心神激荡。

其他四人都因为虎玲兰那叫喊回过头来,同时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荆裂仰身从石上倒落草坡地上。

虎玲兰的野太刀凝止在前方。双手剧烈颤震。

好一会儿荆裂才终於爬起来。他右边眼肚下方划开了一道寸许的破口,鲜血涔涔而下,染满了整半边脸。

荆裂的神情却出奇的没有半点愤怒,只是重重地呼吸着,以不解的眼神瞧着虎玲兰。

虎玲兰双目如蒙上了雾。不久,泪水开始从眼眶流下来。

——这是荆裂第一次看见她哭。

虎玲兰只是无言将野太刀搁在肩头,转身步去。

◇◇◇◇

当天午后六人就入了汉阳府城,先找了家客店停歇,安顿了马匹行装后就上了城街。

这汉阳乃是长江中游商旅必经的集散之地,街道甚是繁华,两旁商店卖的手工衣饰甚多。童静看见许多新鲜玩意儿,禁不住就驻足观看把玩。

众人看见她那天真烂漫的模样,不禁好笑,也不多催促她。

平日这种时候,童静总是拉着虎玲兰一起赏玩。但此刻虎玲兰铁青着脸孔,远远留在最后头,失却了往昔那爽朗的气息。童静见了也不敢去唤她。

燕横与童静在这商店街并肩而行,一时回想起从前在青城山,与宋梨在山脚味江镇上游玩的情景。宋梨每次总是哄得他买些什么小玩意儿送她。

——她现在过得好吗?……

「你看!」童静拉拉燕横的衣袖,另一只手指着街上一个小摊子,插满都是七彩的面团人偶,有各种神仙人物和武将造型,手工很是细巧。

「这个!像我吗?」童静笑着指向其中一个人偶,是个全身披挂战甲的女子,手执宝剑。

「这是谁?」燕横想不通怎么会有女孩子打仗。

「小兄弟,这个你也不知道?」卖人偶的大叔咧着牙齿笑说:「代父从军的木兰呀!」

燕横在青城派长大,这些民间传说故事从没听过,自然不知。

他看见童静瞧着这人偶时双眼发亮,又再忆起宋梨,一时感触,就温柔地问她:「买给你好吗?」

童静没想到燕横竟会这样说,只是呆呆点了点头。燕横也就掏出铜钱付了,将那木兰人偶拔起,交到童静的小手上。

童静爱惜地拿着人偶,含笑问燕横:「为什么送给我?」

「因为我看见你喜欢嘛。」燕横耸耸肩回答。

童静转着手中人偶,别过头不再看他。燕横以为她又在闹什么别扭,不解地搔搔脸。

「快走吧。天要黑了。」半边脸包紮着的荆裂终於忍不住催促:「快找吃饭的地方。」

他们六人衣饰奇怪,身上又带着用布包裹的兵器,大剌剌在街上走着。但汉阳毕竟是个大商埠,人们早就见惯往来的江湖人物和武林人士,也未侧目。

荆裂向途人打听,直到了城内最贵的一家馆子「鸿雁楼」所在,也就领着众人走去。

他们今夜要摆一桌饯别酒。

◇◇◇◇

燕横将杯中酒干了,只感一股热流冲上了鼻子和脑际。他强忍着,闭气好一会儿,才能够开口:

「戴兄,想不到这么快要分别。」

戴魁微笑着也干了一杯。桌上摆满都是童静叫来的大鱼大肉。可是分离在即,六人都无法开怀大嚼。

「当天西安一场血战,我心意门死伤惨重……」戴魁说时收起了笑容:「我身为辈份最长的『内弟子』,没有亲自将众师弟的遗体带回去,又未向师尊交待事情始末,就跟着几位游历练武,其实於师门有欠,这颗心始终放不下来……」

「你这也是为了师门的将来呀。」童静说时一脸愁容。她跟这位豪迈直性的叔叔相处几个月,早已生起友情。「我想你的师父不会怪你的。」

「走到这儿也够了。」戴魁说:「再向南走,就不知何年何月才回山西了。我这次出来,不是单为了追求我一人的造诣,而是要将所学带回去,帮助本门他日对抗武当。这几个月得蒙练前辈、荆兄你们的指点,真是受益良多。与武当开战之期说远不远,我还要花时间思考,将所学融入本门武技,并且将这些新技艺教给同门,因此也是时候回去了。」

「我也得感谢你。」荆裂亦举杯。他说话有点儿含糊,只因脸上刀伤才刚止血,怕脸容动得太多,伤口又再破裂。「得你传授心意门『三合刀』的功法,我在用刀运劲上又有更深体会。说不定下次再碰上那个姓锡的怪家伙,能够正面将他的刀打掉。」他说时忘形一笑,刀伤刺痛,不禁皱眉。

众人一看他包紮的脸,不禁沉默,瞧向虎玲兰那边。

虎玲兰只吃过一点饭菜,就独自离席,架起一边腿半倚窗台而坐,野太刀抱在怀里,脸朝着窗外夜街的点点灯火。

只有练飞虹没有理会,仍对戴魁说:「对!心意门讲究意劲一体,朴实浑厚,确是上乘武学!」他说时嘴巴里还在嚼着牛肉,又同时呷了一口酒,嘴边的花白胡子都沾着饭粒酱油,童静看见露出嫌恶的表情。

戴魁听见这位鼎鼎有名的老前辈,对心意门如此推许,很是欢喜。在西安损兵折将,曾教他对本门武功的信心大受挫折。

「荆兄,此后你们要往何处去呢?」戴魁问。

荆裂没能回答。自从立了那个停战约定,武当派不再出兵征讨,荆裂也就没有了追踪打击的目标,这四个来月确是有些惘然,带着众人出了关中,就只是一直向东南而行,途中一起努力修练,却未有什么目的地。荆裂十年来都是游子,从没想过要在哪儿长久停留。燕横更是对家门以外的天地充满好奇,因此也没反对这漫无目的的旅途。

「倒有一件事未办。」荆裂突然想起来,将搁在桌旁的雁翎刀提起,解开布包拔出鞘来。

那已经哑色的刀身上到处是斑驳的痕迹,锋口更有十来处微卷和崩缺。

「也不止这一柄。经过连场战斗,我们手边的兵刃,或多或少都有缺损,不找个师傅磨磨,难保哪次不会整柄坏掉。可是又不放心交给一般寻常的磨刀师傅。」

——淬磨刀剑实是一门大学问,要是遇上不到家的磨刀师,随时把兵刃磨坏,或者缩短兵刃的寿命。尤其燕横手上的宝剑「雌雄龙虎剑」,寻常民间的师傅更不可能懂得磨。

「那就巧极了。」戴魁拍拍大腿:「八卦门的尹英峰掌门,有位族弟尹英麒前辈,也是八卦门里的好手,他数年前曾来我们祁县总馆作客。我当时曾听他说,江西庐陵有位甚闻名的磨刀师名叫寒石子,淬磨刀剑的技艺称绝一方,就连『水中斩月』尹英川前辈那柄八卦大刀,都亲自带着南下托他打磨!那庐陵就在江西省偏西处,距离此地虽然有一段路途,但亦不算甚遥远。荆兄你们何不去拜访他?」

荆裂出身南方福建,练飞虹偏处甘肃,他们对中原的武林人物其实所知不很详细,未有听过这寒石子的名号。但如果连尹英川都要亲自从徽州南下找他,这磨刀师肯定不同凡响。

「呵呵,好啊!」练飞虹拍拍手:「老夫这么多件兵器,就去找这个什么寒石子,一次过都替我磨利!这一程划算得紧。」

燕横也点头同意。他既保管着本门至宝,自然希望小心好好保养,平日也都殷勤为「雌雄龙虎剑」上油防锈。他想起高傲的尹英川,心中更想与这寒石子前辈一会。

「明日戴兄一个人上路,可要加倍小心。」荆裂这时却说。

「怎么说?」戴魁感到奇怪。

「其实自从离开西安之后,我感觉到我们似乎一直被人跟踪监视。」荆裂凝重地说:「虽然没有十分肯定,那感觉似有若无,可是几个月来都常常出现。」

「这么巧?」练飞虹拍了拍桌子:「我有几次也是这样想啊!还以为我师妹追来找我,逼我回去当掌门了……」

燕横心想:荆大哥平生纵横四海,这股直觉自然敏锐;练前辈亦是老江湖,曾在辽阔的黄土高原与马贼周旋多年。假如两人都有相近的察觉,真有人跟踪的可能就很高了。

「荆大哥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童静带点不满地问。

「你们,还有戴兄,都是性子率直的人。我不告知你们,是避免你们显得举止紧张,那就等於让跟踪的人知道我们发现了他们。」荆裂冷静地回答:「永远别让敌人知道你知道什么。在重要时刻,这一点随时能救你一命。」

荆裂虽比戴魁小了十年有多,但武功造诣和行事心思都在他之上,戴魁对荆裂更加佩服。

「荆兄认为会是什么人呢?」

「我想不透……」荆裂摇摇头:「可是跟了这么久,事不寻常。而且既然是从西安开始跟踪的,必然与那儿发生的事有关。戴兄请细想:姚莲舟入关中之行,顶多也是一两个月的事情,何以消息传扬得那么快、那么广,足以吸引天下各大门派都去凑热闹?这事情必然有人背后推波助澜,而且势力不小……」

戴魁一直没思考过其中关节,如今经荆裂一分析,觉得确是非常合理。

「天下之间,拥有这等耳目的……」戴魁皱眉:「就算不是朝廷,也必然是跟官府有干系的人……」

一听「朝廷」二字,燕横愕然。他想起从前青城派的超然地位,与地方官府一向无甚往来。何以会有朝廷中人干涉这武林之事?

「不管是谁,我猜想对方暂时并未有加害之意,否则没必要跟这么久。」荆裂说:「可戴兄还是谨慎为上。」

「我们要不要把那吊尾的人揪出来问问?」童静激动地问。

荆裂微笑:「没必要。既然他们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些什么,早晚也会现身。」

众人又谈天一轮,也喝得差不多了,就离开「鸿雁楼」回客栈去。

童静提着灯笼走在最前,另一只手拿着燕横送的面团人偶,欢天喜地的领路去。

「刚才来的时候你只顾玩,记得路吗?」燕横问。

「哼,谁说我不记得?」童静笑着就跑向街道前头。燕横没好气地追了上去。

荆裂刻意留到最后头,跟虎玲兰并肩。夜渐深,街上灯火已寥落,两人无言走在暗街中心。

就像那夜在成都时一样。

荆裂脸颊处的布已渗着一片血红,回去又得换药了。他神色肃穆,却并非为了这伤痛。

虎玲兰表面也一样沉静,但内里如波涛汹涌。她知道下午这一刀,若是再深得几分,荆裂一只眼睛早废了,甚至性命都不保。

也就是说,荆裂的武道生命,几乎就在虎玲兰的一时冲动之下终结。

一想及此,她的心就像给一股寒气包裹般害怕。

——我……为什么……

明明已是夏天。虎玲兰的肩头却在颤抖。

就在这时候,一股温暖从她的右手掌传来,一下子驱散了她心头寒意。

那是荆裂天天握刀的粗糙手掌,无声无息地在黑暗里握住了她同样粗糙的手。

「不知道鹿儿岛的出征武士,是要怎样对待妻子的呢?」

荆裂这话说得很轻,但听在虎玲兰耳里,有如雷鸣。

「我还身在一条漫长的征途。」荆裂瞧着只有一点灯笼光华的遥远前方说:「连走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更加不知道能够给你些什么。可是我——」

一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虎玲兰将荆裂的手摔开,再顺势给了他一个反手耳光。打在刀伤的同一位置上。

荆裂感到火烧般的痛楚,这次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血渗满他惊讶的脸,直流到下巴。

「你以为我们岛津家的女人是什么?」虎玲兰抹抹手指间的血迹,野性地笑着:「几句言语就会臣服在男人之下?」

「我……我……」平日口舌厉害的荆裂,这种时刻也无法再冷静说话,一时语塞。

虎玲兰竟不理会他,大踏步就一个人走往街道前头。

「你……是要离开吗?」荆裂在后面焦急地问。「可是我……」

荆裂本来想说一句话:

——我需要你。

可是刚才虎玲兰的巴掌,还有那笑容,令他无法将这句话顺利说出口。

「我才不走。」虎玲兰站住回头说。一双柳眉几乎皱成一线。「你忘了我来中土找你,是为了什么的吗?」

她拍拍挂在背后的刀子,叉着腰说:

「是要来打倒你呀!彻彻底底地打倒你!到了那一天,当你哭丧着脸在我面前认输时,说不定我会可怜你,把你娶作妻室……」

荆裂听得苦笑。

「我早说过了……」她又说:「在我亲手击败你那天之前,才不会让『物丹』那些混蛋先取了你性命。」

虎玲兰说完,继续往前走去。

荆裂愣住了一阵子,然后恢复爽朗的笑容。一笑起来又牵动了伤口,那火辣的感觉,在黑暗中格外强烈。

荆裂没能看见:虎玲兰背向他而走的同时,也露出了跟他很相像的笑容。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四

双兵器比单兵器困难,这是自然不过之事,原因简单:绝大部分人都惯用一边手(称作「利手」),要练到双手各握刀剑而能同时灵活运用,殊为不易;即使本身在单兵器上已有一定造诣者,另一只手却要从头再学,并且习惯不同的发劲方向,又是个难关。

锻链双兵器第一阶段,就是左右手协调,双兵器不会互相阻碍碰击;并且要同时挥动,不可偏废,能够顺畅地以连绵不断的节奏出招,这是最基本的要求。这阶段通常须练习很多预定的挥舞模式(即所谓「剑花」或「刀花」),使双手长期习惯同时而动。

到了第二阶段,就要练到一心二用,左右各做不同的攻防招术,所谓「左手画圆,右手画方」。到此就能够随时左攻右防,或左防右攻,这样才真正开始将双兵器应用於实战之中。另外还要大量锻链左右变换移步之法,因为两手都握兵器的优胜之处,在於再无前锋手、后护手之分,左右两边架式一样,内门、外门可以随时交换(关於内外门概念,请阅上卷《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二》)。如果没有灵活变化的步法,就不能尽用这些有利之处,故此武谚有云:「双刀看走」,原因在此。

这个一心二用的阶段,假如去到最高境界,双兵器更能同时应付不同方位的两个敌人,例如姚莲舟剑挑华山时,就以「太极双剑」同时对抗左右来敌。但这等境界讲求极高天赋方可能达到,头脑思考反应须异於常人,并非多数人能够练得成。

而双兵器的最后第三阶段,则是反过来二合为一,左右两柄兵刃,或攻守同时,或一起猛攻,或结合严守,或左虚攻右实打,或右破势左抢击,随机应变,如水银泻地,见隙即进,这样才真正做到双兵器互相加乘,威力何止两倍。双兵器的高手锻链至此,往往能以强力压制对手,不予其喘息之机,先立於不败之地。青城掌门何自圣的战法即为一例。

一般的双兵器,用的是左右一模一样;而要练好像「雌雄龙虎剑」这等左右形制、份量、用法、劲力差异甚大的双剑,就更是难上加难。但是一旦练成,招式变化和战术又比一样的双兵器更多更奇,往往能够将威力推到更高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