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2 / 2)

武道狂之诗 乔靖夫 6742 字 3个月前

——这是什么怪物?……这么快!

「人犬」的两排利齿,在月亮下彷佛发光。

◇◇◇◇

霍瑶花用袖间机簧发射的黑针,挟着「破竹刀」之劲风,已射到虎玲兰面门前。

虎玲兰只管架起刀去挡霍瑶花的锯刀,似未看见那暗器到来。霍瑶花已能想像虎玲兰一只眼睛被射瞎的痛悔模样。

针头钉进物事的声音。一抹东西自虎玲兰脸旁飞射出。

霍瑶花更狂喜,右手的劈刀进一步加劲,要顺势将虎玲兰左臂齐肩砍断!

然而星火大溅。

霍瑶花再次感受到强大的冲击,一直震到握刀的手掌虎口之上。锯刀被弹开。

野太刀从横变直,袭取霍瑶花右耳!

霍瑶花受到「昭灵丹」的药力刺激,反应和速度都极快,再次仰头扳身闪过劈下的刀光。几丝断发飘飞。

野太刀劈过后,降到了腰身的高度,突然又一震停顿,瞬间再变为向前突刺!

霍瑶花没想过对方这一柄又重又大的刀子,变招竟是如此急快,充分展现出控刀的无匹臂力。她腰身迅速弓起半转侧闪,再次仅仅避过刺向腹部的刀尖,同时她已把锯刀重新控制,架在身前,往后跳了两步,脱出野太刀的攻击圈。

虎玲兰也收回刀来,成攻守兼具的中路「青眼」架式,刀尖遥指霍瑶花眉心。

霍瑶花这时看见,虎玲兰的脸巾已然不见——原来刚才中了黑针,从她脸上飞出的不是血肉,而是那块布巾。

刚才那射来的飞针,虎玲兰虽然看不见,但她察觉了霍瑶花劈击时,左手离开刀柄的细小动作,还有左腕降下来对准她面门这一点——跟早上术王弟子发射袖箭时的举动如出一辙。

於是虎玲兰本能地将野太刀的长柄,朝着对方手腕指来方向迎挡过去。结果飞针被刀镡撞偏了射线,只钉中她的脸巾飞去。

虎玲兰挡过这一针,其实极险,但她此刻神情宁静,一双杏目全心贯注地监视霍瑶花每一举动,架式定如止水。

——面对恶毒奇诡的敌人,首要是守持无怒无畏的「不动心」。

霍瑶花此刻看见了虎玲兰的脸相全貌,比她想像中还要美丽,心中妒恨更增。她的白脸此刻红起来,眼目满布血丝。

——既是因为那激烈的情绪,也因刚才服下的「昭灵丹」,药力加深发挥。

霍瑶花左手抚抚锯刀柄头上系的那绺血染人发,然后也握到柄上,双手举刀横在身侧。

虎玲兰眉头一动。她看出此刻霍瑶花变了。

虎玲兰先前几招交手虽然都略占上风,但她并未有感受到真正的优势。

其实霍瑶花一直顾着在招式中夹上暗算,反倒将自己的刀招削弱了。她也还未将药物催激出的惊人反应与速度,完全应用在那柄锯刀之上。如今看她架式神态,已然摒弃诡计,全心贯注用刀,绝对要比刚才还难对付。

其实不只霍瑶花,虎玲兰同样因为遇上一个此等厉害的女刀手而大感讶异。

——她的刀跟我一样,是在实战中磨炼出来的。不,恐怕她经历比我多。

要不是已经听过霍瑶花在庐陵的暴行,虎玲兰或许会对这个跟自己相似的敌人生起敬重。

霍瑶花下巴的刀口开始渗血。但她半点没想过退。除了臣服波龙术王那一次例外,她一生都没退过一次——不管是被师父迫害,给同门追杀,还是遭官兵围捕。死在她路途上那一大堆屍体,就是她存在的证明。退了,她的价值就跟此刻地上那三颗废物首级没有分别。

霍瑶花这股犹胜男儿的血气,虎玲兰清楚感受得到。

——决不能给她的气势压着!

野太刀比对方的锯刀长了一截,更应采取主动进攻,以尽用此优势。

虎玲兰的刀尖仍直指向敌人,居前的右足探出了半步,同时握刀的双臂肘弯却轻轻微缩。

她这前进同时收缩兵刃的动作,实乃萨摩岛津家传兵法①的长枪术妙技,名曰「云染」:当双方对峙时,敌人往往依靠目测己方的刃尖,以判断自己是否身处安全距离;「云染」的原理正是手臂以微小的动作,将兵刃往后稍收,同时下面的脚步抢占同等的距离。两者互相抵消之下,刃尖所处的位置未变,己方其实却已经暗中拉近了发动杀招的距离。

『注①:日本「兵法」一词并非专指行军战术,也指武术。』

——虽然当中所说的距离之差,不过是一寸半寸,但在电光石火的刀剑对决中,已是生与死的分别!

虎玲兰一踏定了,腰背瞬间发挥强烈的挤压之力,收在腹前的双腕猛地提起,刃口转右变平,锋尖如枪直取霍瑶花喉咙!

霍瑶花被虎玲兰的「云染」所骗,这迎面突刺已逼在眼前,但她反应奇速,锯刀挥举而起,及时格住野太刀!

虎玲兰这招「阴流太刀技·虎龙」的突刺,在最后一刹那被锯刀挡偏,只仅仅抆伤霍瑶花左颈侧!

使用野太刀这种重兵,一招不中,即是破隙。霍瑶花哪会放过这机会?锯刀保持贴压着野太刀,猛力正前推削!

锯刀与野太刀背的接触处,正好是刀刃的锯齿部位,那锯齿贴着金属向前推挤,散射出灿烂星火,声音教人牙酸!

虎玲兰通晓阴流刀法,怎会不知自己招式的弱处?手腕一感到敌刀贴压过来,她已将双肘沉下,腰肢马步左转,刀身化为斜架身前,全力抵住霍瑶花的压刀。

两柄份量皆不轻的大刀互相抗衡。四条手臂鼓足了劲力。

——假如有外人在,看见两个如此美丽的女人,拿着重兵猛烈互砍,必然叹为观止。

霍瑶花靠着刚才险险闪过刺击,占着率先压迫对方的优势。她乘这力道飞起一条腿,一记楚狼派的「偷心脚」,足跟狠狠蹬向虎玲兰胸口!

这一腿来势甚急,虎玲兰虽与精通暹罗武艺的荆裂练习日久,熟习了应付这等刀中夹腿的招式,但眼看已来不及提腿挡架。

她吐气充实胸腹,身体略向上挺高,以腹肌硬受这「偷心脚」,自己同时也把左腿低踢而出,足尖蹴向霍瑶花支撑着身体的一条右腿膝盖!

霍瑶花的左足结结实实蹬在虎玲兰肚腹,虎玲兰因运气硬受,腹肌收紧结实如铁,但感到那腿劲仍贯透到后腰,虎玲兰腰肢一震,甚是难受。

虎玲兰的左足亦几乎同时踢至,霍瑶花却能在最后一刻单足屈沉,虎玲兰的脚只蹴在大腿上,未能命中最脆弱的膝关节。

二人各中一腿,两柄刀抗衡的力量顿时消失,原本紧紧抵着的刀刃分离了。

虽是只被踢中大腿肌肉,霍瑶花还是足下一软,整个人失去平衡后跌。她却彷佛全身每寸都贯注了战斗的意识,即使身体跌开时,还能乘着跌势把锯刀往后拉拖,锐角的刃尖削向虎玲兰左肩!

虎玲兰受了那「偷心脚」腿劲,瞬间气息窒碍,反应略为缓慢。但她硬是气力了得,闭着呼吸也能将沉重的野太刀平推出去,刃口印往霍瑶花的左腰!

霍瑶花被药力催起自保闪避的意识,那记削刀去势未尽即收回,只划过虎玲兰肩头;虎玲兰的印刀也因对方及时退避,只在霍瑶花侧腹处开了一道浅浅口子。

霍瑶花借着后跌滚开去,单膝跪地,将锯刀支在地上。她伸手摸摸染血的腰侧,瞧着虎玲兰不怒反笑。

虎玲兰则在暗中运气调息,尽快从刚才一腿中恢复,无暇理会流血的肩头。

两个女刀客,一个凭着野性的力量,一个靠不类凡人的反应速度,犹如两头雌兽激斗,势均力敌,两三招交手间就互伤数处。因为是黑夜作战的关系,闪避和防守的尺寸皆不如白昼,彼此已逼到两度捱招互拼。

如此斗下去,不论谁胜谁负,必然是一场浴血战。

霍瑶花和虎玲兰二人身虽痛楚,心里却隐然有一股从前未有的兴奋:以前战斗总是要证明自己不输须眉,如今没有了这包袱,自觉打得更加爽快。

霍瑶花将染着血的左手伸到额际,用指头在眉心间划了一道血印。

她盯视虎玲兰的眼神越见疯狂。「昭灵丹」的药力正在血管里奔腾。

虎玲兰几次长呼吸,胸腹间气息已无碍。

霍瑶花站起来,舒展一下右腿。肌肉也都重新放松。

二人在这黑夜街中,有如心灵相通,同时再次举刀冲前进攻!

娇叱被刀身的连续猛撞声所掩盖。

灯笼照映下,刃光翻飞。

血花滴落沙土中,化为黑色。

转眼二人又再交手九刀。

虎玲兰身上多三道创口:右大腿、左前臂、左边肩背间。霍瑶花则是两道:左上臂,右小腿。

这每一道刀口都甚凶险,任何一刀只要再砍深几分,早就废掉了战力,中止这场决斗;可是两人的战斗意念彷佛已经练到深入骨血,每次都能在最后一刹那,把中刀的部位收缩起来,将重创化为轻伤,绝非因为侥幸。

虎玲兰中刀多一次,只因霍瑶花的刀比她快了一些;但同时虎玲兰的刀势又较霍瑶花强猛,因而霍瑶花身上两处刀口,都比虎玲兰中的那三刀略深。

霍瑶花吃了「昭灵丹」催谷官能,身体比平日敏感,因此每一记受伤带来的痛楚亦倍为强烈,她痛得把下唇都咬破了。这是用药提升机能的代价。

可是剧痛亦令她更有决心,将面前的敌人砍成碎片!

她立定马步,发出一记结合「武当势剑」劲道的楚狼派刀招「开山斩」,运全身腰力迎头斜斩下去!

虎玲兰自恃腕力较胜,只用七成力量使一式「青岸」,把霍瑶花斩下来的锯刀荡开,蓄下来的力量正要加快变招反击。

却在此刻,西面的县城中央,传来了一记令人毛骨耸然的年轻女子凄叫。

那短促但尖厉的叫声里,充满了痛苦与绝望。还有强烈的恐惧。

虎玲兰这瞬间无从判断,叫声是否童静所发出,但已足以令她心神一荡,延冲了变招反击。

同时霍瑶花却是精神与战意大振。

因为这叫声告诉了她一件事:她的主子,已经开始在庐陵县城里扬起恐怖的血风了。

这振奋的心情,令她更迅速有力地抓住虎玲兰瞬间停顿的空隙。

锯刀的锐尖,有如一根大兽爪,自侧面弧形刺过去。

血花激溅。

◇◇◇◇

不过是大约八次呼吸之后,燕横已经在喘气。

因为那异常的压力。

「静物右剑」早已被击飞脱手。燕横身上多了两道创口。

但敌人的攻击还是一刻未停。

堕地燃烧的灯笼已熄灭。敌人化为一条不住左右飞纵的黑影,掌中长剑反射月光,在黑暗街里透出一股令人心寒的淡蓝。

燕横只能凭直觉,用左手快拔出鞘的短剑「虎辟」顽抗。

蓝色的刃光在他前方和两侧飞腾。燕横以青城派「上密剑」的短剑格斗法,急激舞着剑花抵御,同时好几次欲伸右手往背后拔取「龙枣」,却都被对方刃光逼得无暇。

燕横靠着那剑光的轨迹,隐约辨出对方身形位置。每一剑他都挡得极吃力——敌人剑招固然不慢,但真正快的,是他的移步和身法。

这等身法速度与轻巧程度,燕横曾经见过:

——武当「首蛇道」的樊宗。即连移动的方式都有相似之处。

——是武当派的轻功无疑。

可是由一个这般身高腿长的人使出来,覆盖的距离大大增长,威胁也就更可怕!

相形之下,只用两尺余「虎辟」的燕横更形凶险。他已退了整整半条街之距,敌人始终就压迫在跟前。

果然他第三度中剑,左耳垂炸开一丛血花来。这一剑他闪躲再慢半点,整只耳朵都要给削去。

虽然无法看见对方样子,但燕横想像得到,那张披血的瘦脸,正在展露着残忍的微笑。

——在他眼中,我不过是另一头羔羊。

流血与痛楚,反而教燕横冷静下来,心中默想这大半年来的所学与体悟。

先前第一记交手,燕横的「静物剑」即被对方自屋顶跃下一击打飞,正是因为太过心急紧张,刺出右手「静物剑」的同时,左手就去拔腰后的「虎辟」,但又没有做到平日练习时「一心二用」的要诀,以至右手的攻击被左手动作削弱,一交锋就失剑。

——要镇定。把心打开来。就像练先生所教。

「虎辟」与敌人蓝色刃光猛击同时,燕横右手五指终於也摸到背上的长剑柄,「龙枣」金色长刃离鞘射出,紧接削向敌人的黑影!

黑影终於首次后退,静止。

燕横以「雌雄龙虎剑」顺势舞出护身的连环剑花,确定对方已经退开,这才把双剑交叉身前,化成防御架式。

他的眼睛这时完全习惯黑暗,看得清敌人身姿和兵器。

对方只是很随便地站着,剑尖在身侧斜指向地,那长剑的造型很熟悉,与先前遇过几个武当派剑士的佩剑形制相若。

波龙术王圆滚滚的大眼睛里略带意外之色,不住审视燕横手中长短双剑。

「你以前就跟武当剑法打过。」波龙术王伸出长舌,舐舐嘴唇边的血,以满带兴趣的语气说:「否则刚才五剑之内你已经死了。」

月光之下,波龙术王脸上的血显得像黑色。他张开两条长臂,泛蓝的剑锋指天,那极高大的黑衣身影,彷佛将燕横眼前的天空都覆盖了。

那形貌与邪气,犹如从冥界地府爬出来的魔神。

燕横知道,面前的绝对是货真价实的武当高手,武功属於上次在西安遇过的「兵鸦道」和「镇龟道」级数,再加上这异形的长大身体,战力更强。

燕横身上三处流血伤口传来火辣的感觉,但他不敢偷空看一眼。他相信对方刚才的快剑,仍然只是试探。

骤遇如此强敌,其相貌外形和杀人狂态又这样可怖,一股恐惧感渐渐泛上燕横心头。

逃逸是不可能的事——刚才已经见识过敌人的轻功,逃走只会被那长剑洞穿背项。

生起了这激烈对剑声,燕横知道同伴一定会来。

——问题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波龙术王笑了。对於旁人的恐怖情绪,他有一种像狗一般的直觉。他甚至嗅到燕横身体气味的变化。

因此他还没有出手——予人强烈的恐惧,是他最享受的事情,那快感尤胜於杀人。

在黑暗里呈现淡金色的「龙枣」刃尖,开始微微颤震。

燕横看见了,才察觉自己的手在抖。

握着「雌雄龙虎剑」在发抖。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是对青城派和师尊的侮辱。

——师父……我很想知道,你一生有害怕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