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军士,包括神机营铳兵,都因为武当武者空群而出并猝然突系骑兵阵,未有注意这几个乘着黑喑绕阵而来的敌人。
为首一人全身黑袍,他褪去盖在头上的袍帽,双手左右抖落黑布套,亮出一青白一艳红两道剑光。
靑为「坎水」,红为「离火」。
站在最左边的神机铳兵大吃一惊,欲将手铳转过去瞄准来者,但那披散长发的男人已近在七步之内。
火光掩映之下,铳兵看见对方苍白冷彻的脸,与眼晴下左右两行符文刺青。彷佛并非来自人间的相貌。
剑鬼?叶辰渊。
下一刻,铳兵的喉颈已被「离火剑」刺穿。
叶辰渊与拱护他左右两侧及后方的三个「兵鸦道」战士:文兆、卫东琉和符元霜,四人呈菱形阵式,自侧翼杀进了神机铳阵,其锐势犹如烧热的铁剑刺入雪堆。
武当刀剑卷动下,骨断血飞。
一个铳兵不顾一切将火捻点燃,再把铳口指往叶辰渊等人。护在叶副掌门右侧的「兵鸦道」剑士文兆却早一步冲至,挥击重剑将手铳的长木柄斩断,剑尖同时破开那铳兵的脸!
断了柄的火铳飞到半空朝天开火,爆发的反向之力,令沉重的铳身向旁飞射,重击在另一名神机营铳兵的胸口,衣甲抵不住这强劲的冲击,胸骨登时碎裂!
叶辰渊在弟子掩一下一气冲前,「坎离水火剑」转瞬就再杀伤二人。他与身后三个弟子同时展开「武当行剑」的蛇步,在铳阵中左冲右突,四人六柄凶刃当者披靡,扬起的血腥把铳阵里原有的浓浓火药味都掩盖。
有铳兵见射击阵被破坏,毅然抛下手铳,改为拔出腰刀,希望对抗这四个恶魔似的武者。但这对策无法延长他们的性命——要在刀剑较量中取胜於武当,并非这等只练过军刀操法的士兵所能办到。
看见神机兵亮出腰刀相抗,叶辰渊感到绝大的侮辱。
——你们没有向我挥舞刀刃的资格!
这是叶辰渊自破青城派以来首次再亲身血战,与何自圣死斗后至今积蓄的杀气在这夜爆发,他展臂举起双剑,迎头飞纵向敌群,黑袍因冲力猎猎作响。
黑夜里的死亡之鸦。
「坎离水火剑」从轻盈快捷的剑路,一变为雄猛的旋卷斩击,正是暴烈纯刚的「武当势剑」,叶辰渊双手青、红光华盛放,两颗顶戴着战盔的头颅飞上半空,兵阵之间洒落一蓬血雨!
神机兵从未见识过这等超人剑技,恐惧弥漫全队,更无法抗衡突袭,仅四个高手就一气将原本六十人的铳阵杀伤近半。
铳阵转眼崩溃,有的神机兵抛去火器落荒而逃,也有几个在慌乱里盲目点火发射手铳,一时流弹四飞!
叶辰渊平生第一次近距离感受火统的爆发,还有铳弹撕破空气的强劲锐音。
从十九岁跟随师父铁青子讨伐物移教,到率领「兵鸦道」四出远征各门各派,叶辰渊血斗的经验与杀敌之数量,冠绝历代同门,堪称「武当第一战将」;但面对这种威力超凡的兵器,仍不免心头一震。
——这不是任何修练所能抵御……
面对乱射的火铳既然全凭运数,叶辰渊也不多想,带着三个弟子继续冲杀。卫东琉与文兆一左一右,符元霸殿后,皆已无视生死,紧随着叶副掌门。
四个黑衣身影舞动六片锋刃,昂然穿越於爆闪火焰、震撼蹦鸣与呼啸铳弹之间。
武当剑士深入冲锋之下,其余的铳兵已经连点火都来不及,只能转身逃跑。叶辰渊再刺倒一人后,神机铳阵已全体崩散。
此时却有急激马蹄声,从叶辰渊右后侧响起:把总梁廷雄领着骑兵,朝他们冲锋而
——叶辰渊四人的突袭实在太迅疾,梁廷雄现在才来得及反应。他只希望靠骑兵冲杀压制着敌人,好让逃散的神机铳兵有机会重整射击阵势。
梁廷雄跟另两骑在冲锋阵形前头,举着矛枪直指叶辰渊——战场经验丰富的梁廷雄,看出叶辰渊正是敌方的首领。
负责保护叶辰渊背后及左侧的符元霸与卫东琉,挺身面向骑队,斩马朴刀与双剑各自摆开迎击的架式!
梁廷雄与部下借着战马的冲势,三柄长矛朝两人刺出!
身材雄壮的符元赖高喝一声,在交接的刹那半跪下来,梁廷雄的矛枪从他头顶越过,符元霸乘着沉身之势,双手握着朴刀自右斜劈而下!
「武当斩马刀法」的雄劲,碰上战马本身的冲力,梁廷雄身上的铁甲片也无法抵抗,身体惨被又宽又长的朴刀斩裂!
同时另一边卫东琉迎着两柄刺来的矛枪,双剑同时挥旋将它们拨开,但还是躲不过继之而来的冲撞,被左边战马碰上,整个人被飞撞开去!
但那名撞飞了卫东琉的骑士亦在越过之后落马,胸口插着一柄武当长剑。原来卫东琉被撞的刹那仍将右手剑击出,穿透了骑兵的心脏。
将领当先被斩马下,继而奔来的十数骑都为之震慑,不敢再冲近武当派的人,从旁掠过。后面本来准备次轮冲锋的骑兵,也都不敢再行动。
一名脱出了战圈并策马到树林边缘的骑兵,正以为自己已然安全,突然发出悲叫,右颊上透入了一枚菱镖。
他身边的战友还没有看清什么事,突感有人飞窜上马背坐在他鞍后,骑兵未及反应,对方一手揪着他的战盗,另一手以短剑在他喉间切过!
樊宗将骑兵的屍身推下马,看看旁边田延也已料理了另一敌人,各抢得一匹马,二人就策骑向那山道口奔驰!
田延一边骑马,一边口中还咬着木哨吹响。武当众人一听,知道这突然冲来的两骑并非敌兵,而是本派的「褐蛇」,也就摆开阵势掩护。
叶辰渊见此,也与文兆和符元霸退却。飞跌地上的卫东琉虽失去双剑,亦勉力站立起来,抱着被撞伤的左肩跟上。
樊宗和田延回到同伴之间即跃下马。樊宗同时高叫:「快上山去!后面还有大军追击……」
叶辰渊等四人与这三十余名弟子会合,他一听闻樊宗的提示,就下令往山道跑回去。
阵形散乱兼群龙无首的禁军,其实仍有百余人,比武当派多了三倍,但经过这一阵突袭余悸未消,只能眼睁睁看着众武者遁回山上。
叶辰渊这时看见,有两个弟子正抬着一人,是「兵鸦道」的剑士狄少臣。原来刚才他不幸被神机铳乱射的流弹击中,铅弹打穿了额侧,已然绝命。
当数百名禁军步兵从树林追出来时,叶辰渊与众弟子早就上山,散於山道左右树丛之间,再次隐身不见。
负责率领这支步兵追赶探子的军官,赫然看见最精锐的神机铳兵在山脚下死伤枕借,三千营的铁骑也折损不少,连把总亦被斩死;眼前这武当山北麓的山路地形狭窄,不利军圃战斗,随时可能被拦腰突袭。他们半夜里受惊,仓卒起来作战,并无攻山的准备,於是只着部下向山道一带胡乱放了一轮箭,就当逆贼已经逃窜,收兵回营。
武当众人早就爬上山道半途高处,那轮弓箭全数射空。他们此时一一从树丛站起来,俯看山下带着火把、灯笼退却的敌军,不禁齐举手上的武当兵刃,发出胜利的呼声。
武当派初度与朝廷禁军交锋,仅以三十余武者抗币二百多骑兵,结果杀伤了两倍以上的敌人,并几乎全体安然而归。不管怎么看都是一次完胜。
侯英志却未有跟同门一起欢呼。他仍然握着沾满鲜血的长短双剑,借着山下映来的微光从旁瞧着叶辰渊。
刚才看见叶辰渊出现,侯英志方才明白:自己这三十多人作先锋攻击对方骑兵,最重大的作用原来只是引开神机铳阵的注意,让叶辰渊等四人能潜过去突袭铳兵。
——因此这队伍里就有像我这样的新人吗?必要时牺牲我们这些诱饵,也比较合算
想到自己在武当派仍然没有受到重视,侯英志实在无法享受这次胜利。
同样未发出胜利呼声的,还有叶辰渊和樊宗。
「没事吧?」叶辰渊先问被战马撞飞的卫东琉。卫东琉左臂断了骨,嘴角溢着少许血,看来也受了点内伤,但他若无其事地说:「还能打。可惜,剑连同那家伙的屍身被对方带走了。」
叶辰渊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看着樊宗。二人相对无言。
他们心里都知道:今夜绝非什么胜利。破坏神机营火药库的计策,已经彻底失败。
「就只你们两个……」叶辰渊良久才说。
樊宗拿出李义琛的头巾来。
「西北那边的三人,恐怕……」
一夜间折损四个「褐蛇」,再多杀几百个禁军也补偿不来。
这时「兵鸦道」弟子骆森泉走过来叶辰渊身边。叶辰渊远远看了侯英志一眼,然后问骆森泉:「如何?」
「他走在最前头,杀了三个人。」骆森泉简短地回答,然后补充:「剑术进步了许多。」
叶辰渊和樊宗听了,又再对望着。
「我说过,内奸不是他。」叶辰渊说。
叶辰渊是应樊宗的特别要求,把侯英志加入山道哨卫,并吩咐弟子骆森泉注意他的举动。由於这支哨卫行动紧密,全无落单的时候,侯英志若是内奸也难以通风报信。
——当然,哨卫只知道自己的工作是在山脚警备,对於这几天「褐蛇」的刺探行动一无所知——除了像刚才需要紧急接应的时候。
樊宗听了点点头。侯英志有多勇猛,杀了多少敌人还在其次;骆森泉说他剑术大进才是关键——证明他极忠於武道修练,是朝廷内奸的可能也就少得多了。
这个教人欣赏的师弟不是叛徒,自然令樊宗暗感高兴;但同时又窓味着搜寻内奸的任务,仍是茫无头绪。
——特别是在这种关键时候……
叶辰渊步往狄少臣的屍身旁。狄少臣曾跟随「兵鸦道」於四川远征军出战,上过青城和峨嵋,剑法和经验皆甚出色,却在一瞬间就送命,十多年的苦练,敌不过一颗小小的铅子。
叶辰渊将狄少臣的佩剑放在屍身胸口上,把他双手搭上剑柄。
——将生命奉献在剑上的人,不该有这样的下场。叶辰渊瞧着这个逝去的武当剑士,心头泛起巨大的不祥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