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1 / 2)

武道狂之诗 乔靖夫 11449 字 5个月前

卷十二 兵刀劫 第六章 劫持

庞天顺跟燕横和刑瑛道别后,就穿过走廊往大宅后门走去,步伐失去了往日的轻捷,脸上是一抹挥之不去的忧郁。

到了最后,刑瑛还是没有跟他多说一句话,别说是挽留他「坐一坐吃盏茶」之类客套。

他走着时不免回想:先前与刑瑛和戴魁从袁州共骑来湘潭的旅途上,自己与她相处是何等愉快,当时她自己脚上有伤,却很细心照料庞天顺被她割伤的左掌;到了湘潭之后,他也曾带她在县城到处赏玩(当然,为了避嫌还带着戴魁和几个师兄弟),刑瑛当时还玩得很开心……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庞天顺今年已经二十八岁,再非初出茅庐的少年,当然知道女人心就是这么难懂。可是许多事情知道是一回事,当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回事。

在剑道上,他能够锻练到连生死都不在乎的心境。但这种刚强并非也可应用在生命里任何事情的……

——她年纪应该比燕少侠大许多,应该不是真的喜欢他吧?也许见了他之后,就觉得我不外如是吗?……她也没错,我确实比不上……

庞天顺越想就越是往牛角尖里转,心情也就越差劲,垂着头快要走到大宅的后院。为了避免被秘宗门人发现这地点,他跟同门每次来这大宅,都在半途先找一家饭馆停留,再暗中换乘轿子到来,而且直把轿子抬进大宅后院方才下轿,以防被人在路上看见。

这大宅的后院前面是厨房和粮库,今天陪他同来的师弟马明熹,一直留在厨房那边吃着饭等他。

庞天顺正要穿过厨房往后院,进去前却已隐隐感到不妥。

太静了。

不管多么忧愁,庞天顺没有忘记此际湘潭正处於大战边缘。下一刻他已将背后的长穗古剑拔在手,以尖锋开路,谨慎地跨入门槛。

六个厨房的炊工全蹲在最深处角落,每张脸都恐惧得失却血色,身体颤栗不止。灶上一窝粥已滚热冒泡,却无人敢去理会。

他们暴瞪着眼晴,瞧瞧阅入的庞天顺,然后看着厨房中央的桌子底下。

一条静止如死物的身影躺在桌下,看不见面目,身子下方溢着一滩深色的东西。庞天顺当然认出马师弟的衣服,那煞白手掌上拿着来不及拔出的湘龙派长剑。

厨房里没有什么混乱的迹象。敌人猝然而至,一击解决。

庞天顺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但他仍能异常冷静地判断状况:马明熹身下的鲜血仍然在缓缓扩散,也就是被杀未久。敌人刚刚阅入大宅里。

若是平常遇上这状况,庞天顺必先全神戒备,慢慢退出厨房,逃往敌人难以偷袭的较空旷地方才作打算.,但现在他不顾一切就全速转身,未理会有否伏击,直往宅邸深处「破门六剑」的住所奔去。

——只因此刻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湘龙剑派矢誓要保护的盟友。

——当然,特别是其中一个人。

庞天顺提着古剑奔过大段走廊,就看见前头有个红衣人影,正是他此刻最担心的人。庞天顺今天首次感到遇上好运。

可是这并非纯是运气:庞天顺刚离开,刑瑛就徘徊在这走廊处,心里期望庞天顺会回来。

——我是不是干得太过分了……?

刑瑛正在踌躇后悔之时,竟看见庞天顺真的跑着回来,心里大喜过望,却又告诉自己要压抑着别表现出来。然而下一刻她就看见,他手上提着明晃晃的湘龙派古剑,知道事情并非如自己所想。

「快过去!有敌人来了!」

此时他们听到,宅院深处传来狗吠声。

◇◇◇◇

在房间里,童静拿着燕横送给她的木兰人偶,十分爱惜地赏玩着,回味刚才偷听到燕横的话,不自觉笑得眼睛也眯起来。

那人偶仍没有雕好一半,只有粗糙的形态。燕横显然不太会揣摩怎样刻划女孩的面相,那木兰的脸孔只有发髻鼻子,面目几乎一片空白。雕得仔细的是手上的长剑,这是燕横人生里最熟悉的东西,自然全无难度。木兰持剑往前指点的姿态,却也出奇地刚中带柔,果然呈现出女武士的优美。

童静再赏看几遍,忽然想到:这木偶的身姿,是我啊!

——他弄得出来,一定留意看了我很久……

童静一想到这里更感亢奋,将木偶放在几上摊开的丝巾上面,站起来取下挂在墙上的「迅蜂剑」,一把「铮」地拔出鞘,那独特的细长刃尖发出弹震鸣音,在房间里回荡不止。

於空中虚舞了数剑,童静感觉精神都恢复了。

——那姓刑的婆娘竟敢小看我……我就更用心向练老头学习崆峒剑法,直到练得比她更好!

她正在比划着练飞虹教她的崆峒派「十五练手剑」之时,有人在外头敲门。童静从敲门节奏就听出是谁,忙将「迅蜂剑」回鞘,整一整微乱的头发,这才去开门。

燕横仍然拿着一双木剑站在门前,略带紧张地向童静点点头。

每次见她,燕横就想起一个月前在那树林外,他把木偶交给她时,两人手掌相触的情景。当时他们以为大群八卦门人马是追杀到来的敌人,心忖已到必死的绝路,故而情不自禁;现在想起那幻的交流,却有些不知所措——燕横多花了时间与刑瑛一起,心底里多少也是想逃避。

「我……想来找你练剑……」燕横说着低下头来,却见童静手上提着「迅蜂剑」:「原来你已经在练?」

童静其实很欢喜看见燕横来找她,却故作淡然:「没什么,太久没动,随便练练。」燕横想,自己确已好几天没有教童静,心里有点歉意,也就没作声。这时他看见房间里的木几上,放着他造的那个人偶。

「啊……那个……」燕横搔搔头发:「可以先还给我吗?」

「什么?」童静皱起眉头,面容变冷:「呵呵,我知道了,你认识了那位崆峒派的女侠嘛。」

「你……说什么……」

「你不想给她知道,我收过你的礼物吧?」童静满不在乎的样子,回头抓起那人偶,就向燕横递过去:「你要收回就拿去。」

童静这话半是说笑,另一半也是要气一气燕横,手掌把那人偶握得紧紧的,并不舍得还给他。

燕横其实想说,这木兰人偶还没有雕刻好,他想先拿回去完成,怎料还没说完下半,童静就这么使气。看着她的脸,燕横觉得自己如果再辩解,就像屈服於她的无理之下,於是没说一句,就伸手将人偶接下。

童静只想稍稍刺激燕横,但不想他竟真的就此将人偶拿走,那大小姐脾气又冒出来,用力将人偶塞向燕横。

「快拿走!我不要!」

燕横看着她红了的双眼,有点后悔,呆呆地把人偶拿在胸前,不知道应该怎样解开这一局。

这些年来燕横不管在武道和处世上都已成熟了许多,独是面对童静时还是常常回到从前那个腼腆少年的模样,每次这样他就觉得自己很不争气。

——不可以再退缩逃避了。不要再变回那侧样子。

燕横强令自己直视着童静似乎快哭的眼睛。

「静。」

童静呆住了。燕横过去从来没有这么亲密地称呼她。

燕横抿着嘴唇,很努力要说出话来。童静耐心地等待着。

可就在这时,他们听见外而传来非常激动的狗吠声。

童静脸色变了。她跟猎犬阿来相处了一段日子,知道它曾受过鹰扬帮严格的训练,等闲不会胡乱吠叫——否则经常惊动猎物,又如何担当猎犬?

听那异常焦虑的吠声,只有一个可能:

它嗅到危险来犯。

燕横已经太熟悉童静,看见她的表情变化,马上知晓她在想什么。

虽未确定情况有多紧急,燕横不想多费一刻回自己房间取剑。他看见童静房内墙上还挂着「静物左剑」,也就抛去木剑,冲进去抄剑在手,同时另一手将人偶放回木几上,朝童静呼叫:「紧跟着!别自己走丨?」

——一想到可能出现的敌人是谁,燕横就绝不敢让童静落单。

童静提着「迅蜂剑」,随着燕横往大宅北面急奔。燕横一瞬间就做出决断:假如有敌人侵袭,此刻最危险的自然是荆裂和练飞虹二人;这儿距离荆裂的房间较近,先去那边。

童静也马上领会燕横的决定。她加快脚步赶到燕横身旁,跑着时不禁瞧瞧他的侧脸。燕横已经进入战斗状态,那刚毅的脸冷静而且贯注,充满自信,与方才跟童静相对时,完全像是另一个人。

虽然危机当前,童静还是不禁幽幽地想:假如他能够将握剑时那种果断和勇气,分一点点来对待我,那要多好呢……

◇◇◇◇

一一太松懈了。

圆性在走廊里随着阿来奔跑,心里正在后悔。

也许因为经过树林中的困兽死斗后,突然得到这么充裕的休息,加上许多天来都匿藏在这大宅里,与外头的情势隔绝,「破门六剑」不自觉放松了警戒。此刻圆性的「半身铜人甲」跟齐眉棍都不在手,但为免延误片刻,赤着手就赶去救援同伴。

阿来一直奔跑时仍在吠叫。圆性展开健腿全力跟上去,心却沉了下来:阿来跑的方向,正是飞虹先生的房间所在……

——老头睁了眼才不够十天,如果这时再遇上「他」……

一想及此,圆性运起在少林寺苦练多年的雄长气力,加速朝前奔跑。

一转过走廊弯角,就到了刚才燕横与刑瑛练剑那个庭院。果然圆性远远看见刃光在太阳下闪耀。

一人一犬咆吼着,从树木间冲出!

四个提着刀剑的身影正在练飞虹房间之外,其中两人正各自破门窗而进;另两人本来想紧随同伴,却被圆性和阿来的威势所惊,回头看过来。

——冲了!

圆性在此危急关头却仍保持不动禅心,运起拳架往其中最接近一个敌人冲去!

「阿弥陀佛!」

世上再无另一人,念起佛号来如此暴烈。

那被圆性迎头攻击的秘宗门人也非庸手,是沧州总馆「内弟子」之一岑维平,门内年轻一代的刀法高手,否则也不会选为这次突袭的一员。圆性虽突然出现,但他们深入敌阵早就戒备,此刻岑维平立时运起秘宗门的「雪落断门刀」,第一击就从下反撩,刃尖掠向跳跃而来的圆性下阴!

另一个仍在庭院里的秘宗门「内弟子」凌全美亦想运剑来夹攻圆性,却察觉一团黑影火速向自己下路窜来,去势顿被阻截,正是猎犬阿来,机伶地与圆性分头缠住敌人!

圆性瞥见刃光自下而来,却竟不后退闪躲,反而更全速全力冲进去,以单足跃前,左膝提起保护下裆同时,右手呈突出四指第二节的豹拳手形,打出「五形拳」一记「夜豹过涧」,乘着体重猛击而出!

圆性如此硬冲并非有勇无谋:他看出岑维平这招撩刀,目的只为将他逼退,刀势欠缺一击破敌的决心;相反地圆性为救同伴一往无前,威力和速度皆足以将此刀正面压倒!

——即使实力相当的对手,决胜往往都判定在这意志的差别上。何况眼前二人功力有距离。

「雪落断门刀」的刃锋未至,圆性已跃入近距,豹爪般的平拳狠狠骏在岑维平喉结上,岑维平眼珠暴突,登时昏死!

岑维平虽先一步中招,手中单刀余势却未了,仍继续朝圆性下路撩斩,但圆性的左膝护在裆前,正好顶住砍夹的刀刃近护手根处。一般兵器刀剑只有前段刃身开锋,故圆性入身硬碰反而更安全。圆性全身都经过少林「铁布衫」排打硬功锻练,加上岑维平先中了拳,刀上力道不免涣散,那无锋的刃部碰上圆性坚铁似的膝盖马上反弹开去,未能伤他皮肉分毫。

正当岑维平的身体软倒在圆性跟前时,另一边的凌全美已经挥剑赶开阿来,冲前来攻系圆性的左侧!

圆性转身面对凌全美同时,听见练飞虹房内爆发杀气充沛的叫声——那声音很年轻,绝不是飞虹先生。

圆性心头像被刺了一针,但他仍然专注於眼前的剑光。

◇◇◇◇

敌人冲破门窗进入房间的一刻,练飞虹仍然蜷缩在床上。

从昏迷中清醒后这些天以来,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被掏空了。连最珍爱的那套「崆峒八大绝」武装去了哪里,他也从没有问过同伴一句。

支撑着他六十二年人生的东西,彷佛在与雷九谛一战中粉碎殆尽。

甚至是童静,也无法令他振奋起精神。

——我曾大言不惭地说,要将她培育成绝世高手……我还有这个资格吗……?

被一个过去的手下败将如此超越,自是绝大的屈辱.,更可悲的是,练飞虹知道自己到了这个年纪,要再发奋胜过雷九谛,已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当那两个杀气腾腾的秘宗门「内弟子」闯进来时,练飞虹甚至连抵抗的意志都提振不起来。

——也许,就这么结束,并不是坏事……

两名秘宗门人林千越与武康,带头闯进时本来十分紧张:对手就算受了多大的伤,始终是名动关西的「风狻猊」飞虹先生啊……

然而看见练飞虹一脸病容又白发蓬松、虚弱地躺在床上那个样子,两人再无半点畏缩,反而马上被另一个念头烧热了心窝:

——不管是谁,杀得了崆峒派掌门,必定名动天下!

两人擎刀争先上前。

刀未至,暴烈的锐气已经袭到练飞虹身上。

他瞧着这两个比自己要小上三十几岁的后辈,从房门和窗户两边往病床扑来,突然想到一件事:

——怎么不是雷九谛亲自动手?

雷九谛追踪飞鸽,找到这大宅所在,带着徒弟自后而阅入,率先击杀湘南剑派弟子马明熹,再深入寻找「破门六剑」所在,第一个找到的正是练飞虹的房间。

雷九谛远远透过半掩的窗户,就看见躺在里面的练飞虹。「你们料理他。」他只留下这四个秘宗门弟子,就迫不及待带着余人再去搜索。

——对这手下败将,雷九谛已完全失去兴趣。

此刻练飞虹看着两人杀过来,彷佛也看见他们背后雷九请那嘲弄的笑容。

——假如死在今天,就等於承认那笑容。

练飞虹一瞬间脸色变了。

——还没有完结的。没有。

从正门阅入的林千越先到一步,秘宗门单刀朝着床上的老人直刺而下!

但这个老人,已经不是刚才他看见的那个。

只要心转变了,身体自然也跟着转变。无间苦练五十年的反应瞬间都回来了。

刀尖刺进那厚厚的床板。

练飞虹已从躺卧姿势弹起来半跪在床上,一记崆峒派「八大绝·花战捶」的劈拳,如鞭击打往林千越握刀右臂的肘关节上!

骨头断裂的声音。

在练飞虹身后,穿窗而入的秘宗门人武康发出激烈的嚎叫,舞刀横斩练飞虹腰背!久未活动的练飞虹从床上勉力跃开闪躲,感到全身筋骨疲楚。

——这是活着的证据呀。

练飞虹脸上重现有如游戏中的笑容。

不过笑容不能令身体马上恢复。练飞虹着地时动作太僵硬,右膝承受体重,衰老的关节发出被针刺似的痛楚,几乎失去平衡。

武康一刀不中,再回刀踏步,以「明堂快刀」朝躲到屋角的练飞虹再追击。

练飞虹一站起身,只觉得头重脚轻,几手无法控制身体。但他还有可靠的经验。眼见秘宗单刀袭来,练飞虹凭过去对敌经历,估计武康出刀的方位距离,身体往左方横移后仰,躲过武康的第二刀!

同时林千越抱着断骨的手臂,痛苦得在地上打滚。

成名的黄金机会就在眼前,武康没理会受伤的师弟,红着一双杀气外露的眼晴,舞刀朝练飞虹连续追砍!

练飞虹在房间内背靠墙壁游走,一口气闪躲武康三招,每避过一刀,他就越感到身体四肢的活动更顺畅,原本僵硬的关节肌肉也都再无窒碍。

有了信心后,练飞虹不退反进,迎向武康的第四刀。

武康正以单刀迎头劈击练飞虹白发蓬乱的头顶,不想对方竟反而冲进来,速度之快更在他意料之外。

——师父不是说他重伤了吗……?

那单刀未出到一半,已被抢入身的练飞虹以左手拍截着握刀的手腕。练飞虹乘势擒住那手臂,朝外以弧圈往下带,扯在自己腹侧,同时右掌托在武康的下巴上,坐马转身。

崆峒「八大绝」里的摔跤武艺「摩云手」!

练飞虹这接刀摔胶,精细处虽不能跟武当派「太极拳」相比,但仍是借用了武康本人上步劈刀的力量,再加上练飞虹自身的转体之力摔出,武康整个人从已穿破的纸窗飞回外头去,在庭院中央以后脑先着地,余势未止,身体像被抛往地上的人偶再弹起翻转,俯伏撞落地面方才静止,身体一动不动。

房间内的林千越这时忍痛定下神来,抱着手臂正想站起,冷不防右腿弯中了一记扫脚折跪下去,再被一记迎面的重拳打得鼻梁骨折,昏迷瘫倒。

练飞虹随手将仍然钉在床上的单刀拔出,回身攀越窗户,出到庭院外。

这时圆性早就以少林「龙形拳」的擒拿手,让余下那秘宗弟子凌全美的腕关节脱臼,凌全美吃痛失剑的同时,圆性一记「黑虎偷心」将他胸膛击得凹陷。

扰敌有功的阿来这时回到圆性身边,毫发无损。

圆性瞧瞧攀窗而出的练飞虹,只见崆峒前任掌门那白发飘飘的脸上,虽然左边仍然包紮着伤药,一双眼晴已恢复了从前的光芒。

可是圆性知道,这并非应该欣慰的时候。

二人对视间,想法一样。

——最可怕的敌人,仍在前头。

两人一犬,展开步伐奔往荆裂房间的方向。

◇◇◇◇

在快要转过走廊臂角前,庞天顺突然感受到前头一股无形的压力,刹那间立马煞停步伐,同时横伸手臂止住后面的刑瑛。

二人只差一步就到那弯角,停下来才不到一个呼吸,一道锐芒就自角落后横袭而来,狠狠砍进墙角的木柱里!

——庞天顺如非经验和感应足够,恐已被这突来的一刀所伤。

庞天顺吐了口气,手中的长穂古剑往前发动,一边绞出刃花,一边以弧形步法侧转过角落,剑锋逼向角落后的刀手!

那口单刀带着木屑自柱中拔出,同时刀手往后跃了一步躲过庞天顺的剑锋。庞天顺乘势占着能正面面对敌人的位置。

在他后面刑瑛也自转角闪出,援护在庞天顺身后。她没带兵刃在身,右手只拿着刚才练习用的一柄木剑,左手指间则扣着身上仅有的一柄飞刀。

庞天顺这时收剑戒备,才看清站在面前廊道里的三个敌人。

走廊一边是整排房间的纸窗,另一边有及腰的栏杆,外头是种满了竹树的花园。刚才偷袭一刀不遂的秘宗门「内弟子」游天豪以刀尖遥指庞、刑二人,一步步沿着廊道的木板地退回师尊身边。在走廊另一头的同门许方南亦回身前来。

夹在二人之间的人身材高大,身穿一袭黑袍,左右腰间各佩一柄狭长快刀,一头白发散乱地扬起,额上几道刀刻般深的皱纹有如虎斑。

庞天顺和刑瑛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云隐神行」雷九谛是什么样子。

雷九谛那移转不定的眼珠瞧向庞天顺,面容似笑似怒,庞、刑二人感受到他散发的邪气,跟他们以往见过的顶尖高手都不一样。

雷九谛缓缓朝二人上前一步。游天豪被掌门师尊的气势所逼,自然就收刀稍退一旁——师父既要亲自出马,也就等於宣告敌人的死刑,秘宗门弟子完全没有插手的必要。

雷九谛再上前,右手搭上左腰刀柄。

单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就令庞天顺全身冷汗。他平生没有承受过如此强烈的压迫力。

庞天顺无法再展露平日那置生死於度外的笑容,只因刑瑛就在自己身后。

雷九谛却停下来,流着涎的嘴巴展出诡奇笑容:「怎么样?你要出剑吗?」——那语气像在问庞天顺:你真的要做这么荒谬的事情?

刑瑛毕竟不是普通女子,而是堂堂崆峒派的掌门亲传弟子,当然一眼看出而前这个形貌带着疯狂的秘宗掌门,可怕到什么程度。

她夹着飞刀的左手,不期然抓着庞天顺宽壮的肩头,好像在跟他说:

一一不要……

庞天顺慢慢垂下剑,也低下头来。在雷九谛压倒的气势跟前,他已然摆出投降的姿态。

雷九谛的嘴巴笑得更开了。

庞天顺低着头,但其实悄悄在做一件事情:

他缓缓不断地把气吸进去。

瞧着地板的眼睛,又再亮起那一贯不在乎的神色。

庞天顺身体瞬间从极静到极动,嘴唇吐出罡气,古剑借着身步前跨之势,朝雷九谛心胸刺击!

雷九谛确实因庞天顺这突击感到意外——不是被庞天顺的诈降骗倒,而是因为此人竟然真的斗胆向他发剑!

秘宗掌门右手迅速拔刀相迎,庞天顺的刺剑却半途离手,借出剑的劲力飞射向前!来剑的速度和距离突变,雷九谛刹那脸孔变色,运起秘宗门「借相?游泊之法」,彷佛浮於水上滑步,侧移闪躲那飞剑!

庞天顺的古剑才离手数寸,手指突又抓着柄尾长剑穂卷收回来,瞬间再次握住剑柄;他将保留体内另一半的气息吐出,以之带动身手再次变式,古剑尖锋巧妙地削击正向侧面闪身的雷九谛右眼!

——以飞剑为二次虚击,乘气励变化剑势,正是湘龙剑派的最高绝技「云中炫电」!——庞天顺知道,面对雷九谛这样的绝顶高手,自己只得一次机会,故此全无保留。

那吐呑的飞剑幻影,果然引得雷九谛做出闪躲反应,庞天顺真正的攻击发出,眼看当九谛移动中途再难应变,「云中炫电」必然命中——

——假如他的对手不是这个人。

雷九谛神色剧变,就像同时在湘潭后街里与尹英峰相斗的弟子韩山虎一样,他的脸刹那如化恶鬼——但那凶邪的程度是韩山虎数倍之上。

「神降之境」。

明明已被虚招影响,但超人的速度足以弥补一切错误,庞天顺的古剑仍在雷九谛眼前数寸之际,一道银光横里袭来,与那已有百多年历史的剑刃发出惊人的鸣响!

庞天顺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震荡力自剑身一路传至掌腕,五指与手腕十几个关节一同麻瘤。

——等於手中剑已「死」。

刑瑛这刹那直觉不妙,冲前去抓庞天顺的后心衣衫。

但她的速度,哪及得上进入「神降」境界的雷九谛?

当刑瑛将庞天顺往后拉开时,庞天顺左肩、左胸、腹侧已连中三刀,身上冒着大股血雾!

刑瑛一边拚命把庞天顺往后拉,一边挥动右手木剑在他身前抵挡。连续两道刃光将那木剑削得只余半尺。

雷九谛却已对这两人失去兴趣,收刀同时恢复平常的神情。「神降」消耗体能和心神甚大,竟被一个湘龙派剑士逼得使出,雷九谛已觉浪费。

刑瑛将受创的庞天顺抱在怀里,低头察看。庞天顺不愧是湘龙剑派新一辈中的头号高手,刚才危急中仍能勉力扭身闪躲,雷九谛「神降」之下首三刀都让他避过要害。只是如非刑瑛及时将他扯回来,接着的刀招定然再躲不了,必死无疑。虽说伤处不致命,但毕竟结结实实中了三刀,庞天顺血流如注,身体不断在颤抖,仰头瞧着刑瑛透着大气,一时无法说话,显然极是痛苦。

刑瑛瞧他这模样,登时急得流出眼泪来。

其实自从在袁州城认识,刑瑛就对这个救了自己的湘龙剑士暗中倾心,但她个性刚烈,不愿表露,在与「破门六剑」会合之后,就故意对庞天顺表现冷淡,又刻意亲近燕横,想借他刺激庞天顺更主动来追求。

此外刑瑛也一眼看出来:燕横跟童静互相倾慕,故意与燕横制造暧昧的情景,亦是顺道要向那个抢走她师父的娃儿报仇。

看见庞天顺浑身是血,刑瑛既悲伤又愤怒,心里那股关西高原女子的悍气立时爆发,红透的双眼瞪着前面雷九谛,突然就拔起身子,把手上的断木剑朝他掷去!

刑瑛才掷出木剑,身体乘势旋转一圈,左手的锐利飞刀亦紧接扔出,击向雷九谛心胸!

——前一掷只为扰敌,后一刀方为杀着。

雷九谛瞬间展开「燕青迷步」,以最小的移动幅度把旋飞来那断木剑闪过,再猛然向上挥刀,以刀背击中紧接而来的飞刀,飞刀反弹朝上,深深钉入走廊的木顶上!

雷九谛接下这两招,游移的眼晴神色又变,极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女武者。这暗器手法雷九谛一眼就看出来:是崆峒「八大绝」里的「送魂飞刃」。

——原来是练飞虹的徒弟吗……

刑瑛此时取下庞天顺仍握在指间的湘龙派古剑,用那刚刚被击崩的刃尖指向雷九谛,摆起崆峒剑道的架式。

雷九谛瞧着刑瑛的姿式动作,还有刚才的飞刀劲力,已估算出她武艺不低,甚至比刚才的湘龙派剑士更强。这令雷九谛心里更恨:秘宗门「玉麒堂」的众多「内弟子」,除了近几年贴身侍候他的韩山虎以外,恐怕没几个打得过眼前这崆峒女弟子。练飞虹调练出的徒弟比自己门下更强——这对心胸狭隘的雷九谛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好。就在这里连你的后人也灭了。

雷九谛的银刀徐徐升起。

刑瑛心里的愤怒,勉强盖过恐惧的寒意。她叱叫着准备发剑。

就在此时,雷九谛感应到走廊另一头正卷来一股战气。他仍然盯着前面的刑瑛,却往后呼喝:「方南,小心!」

站得较近那头的秘宗门人许方南猛然回身,已见有刃光自走廊转角处卷袭而出!

那光芒比一般的刀剑黯淡,只因剑刃呈灰黑色。

武当呼延达的逍物「静物剑」。

许方南举刀相迎,两刃相交之下,他却发觉那剑势变了,轨迹划成圆弧,平平用剑脊压制着他的刀,那剑上有股绵密的劲力,令他的单刀一时无法抽离。

青城派剑道里的柔剑「水云剑」。

许方南被压制着单刀同时,又听间另一股奇特的鸣音。

因为鼓劲而刃尖颤震的「迅蜂剑」,自下路而来袭取许方南大腿!

许方南被两剑配合无缝的夹攻打乱,不得已之下跃后逃避这攻击。

可是「迅蜂剑」割腿原来竟是虚招,半路就凝住不发,等半拍后许方南跳起来,「迅蜂剑」刃尖突又伸前划出,正是运用了练飞虹所授的「半手一心」心法。许方南人在半空无法再发力闪避,那震动的剑锋切进他离地的右足尖,割破布鞋削中三只足趾,虽未断去却已深深割伤,许方南一着地,剧痛之下无从运力,整个人仆倒下来!

另一柄「静物左剑」的剑势仍旧压着许方南的刀追击前去,剑刃及至他咽喉前半寸才停下。

燕横垂着剑,凝定地指向倒地的许方南,眼睛则盯着前头的雷九谛背项。一剑得手的童静亦从他身侧走出来,朝地上轻挥「迅蜂剑」振去鲜血。

「你动手,他死。」

燕横一字一字向雷九谛警告,字字重若千钧,带着超乎他年纪的气度。

—十九岁而又有他这般历练的,世上确无几人。

雷九谛慢慢回过身来,以讶异的表情看着燕横——世上竟有人向te雷九一s说这威胁的话语,实是平生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