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2 / 2)

武道狂之诗 乔靖夫 5085 字 2个月前

这身子一摇晃,被包围四周的铳兵看出了虚弱。

——他受伤了!

确定眼前这武当剑士仍是人类,众兵也壮起胆来。负责保护铳兵的刀盾手,连同一群提着手铳当战锤用的神机兵,一起句江云澜接近。

——这家伙杀得死的!;

江云澜吸引了附近所有将士的注目。这正是他想要的。

就在士兵正要围袭江云澜时,突然一声巨响,最前头的一名铳兵整个人飞起来,人在半空眼珠暴突,吐着血飞撞到其他战友身上,那冲力之猛,撞得五、六个士兵人仰马翻!

在这士兵原本站立之处,一条铁棍在颤动。

提着铁棍的武当「镇龟道」高手廖天应,坐着马缓缓吐气,这正是「太极」标准发劲后的呼息。

——全靠江云澜一身浴血换来的时间,加上那恐怖的快剑吸引了众兵视线,后面那支武当战队已悄然杀至!

钟亚南紧接着从廖天应身后闪出来。身材横壮、结实得像颗铁球的钟亚南,双手握着一对与他身形非常相配的宽短砍刀,一扑出来就屈膝如虎踞,双刀连环朝敌人下路翻滚飞舞!

禁军士兵虽然训练有素,但都是应付一般的战阵冲杀,哪曾面对过如此诡奇的下路刀法?砍刀所过之处,三名铳兵连续崩倒,皆是腿部中招,最后一人的膝弯更几乎被斩得筋腱断离,才刚拔出的腰刀也都丢掉了,倒在自己和战友的血泊中。

这时一名长枪兵欲趁机朝身姿低矮的钟亚南头顶刺杀,枪尖才出到一半,廖天应已迎了上来,齐眉铁棍搭到枪杆上。

长枪兵刹那间只感到手上枪杆传来奇异的触觉:就好像长枪的重量突然消失了。

下一刻,他的长枪已不由自主向侧刺歪,没入一名铳兵的腰部。

廖天应以「太极」化劲将那长枪牵引后,顺势圈抖发劲,沉重的棍头直刺而出,将那名枪兵的胸骨击得粉碎,枪兵快将气绝的屍身朝后飞出,又在兵阵间制造一阵灾难。

廖天应「太极棍」的奇异力量,又在众士卒想像之外,其震慑的效果,绝对不输於江云澜的快剑。

曾经登为武当派「殿备」且挑战过副掌门之位的廖天应,武功造诣也确实在江云澜之上。那次挑战他不幸被师星昊以更深厚的「太极拳」摔断了腿,虽然已经痊癒,但始终未十足恢复从前的灵活与力量,看来武艺也难再闯更高峰。但廖天应并没有后悔。至少他曾经挑战过。

——试问世上有多少人,曾经跟「武当派副掌门」的席位这么接近?

如今面临门派的最大危机,廖天应更全不顾虑自身的安危而战斗。他在武当派的成就,就是人生的一切意义。武当若是破灭,他就等於从来没有活过。

「兵鸦道」剑士焦红叶也赶到廖天应与钟亚南二人身旁助战,他那揉合了枪术的四尺长剑,在双手发劲挥动下,削开了两名神机兵的喉颈,又把一人眼睛刺透。相比从前走轻灵路线的剑法,焦红叶如今另创的双手剑,虽然精微处稍有不足,但论到杀伤力量与距离,都更适合这种大战场上使用。焦红叶心里矛盾得很,不知是否应该感谢童静当日以「追形截脉」伤了他右腕,才有今日这套剑法?

在这三名高手开路之下,后面七十个武当门人陆续加入战圈,众人有如一把渐渐变大的尖刀,刺进了神机兵阵里。

原本要乘机袭击江云澜的士兵,此刻被这生力军震慑,再也顾不得攻击他,只是逃避。整个铳阵右翼都因为这突袭而混乱倾斜。

身上已沾染六名敌人新鲜血迹的钟亚南,一翻滚间到了江云澜身旁援护,斜眼瞄瞄江云澜的状况。只见血流披面的江云澜,脸色白得像纸,红与白相映下颜色强烈,令满是刀疤的脸更不似人类所有。他身上伤处的血污虽然被「兵鸦道」黑衣掩饰,但从那又浅又急促的呼吸起伏,钟亚南察觉江云阔受伤绝不轻。

「我……没事,不要停……下来!」江云澜勉力呼喝,到最后两个字,是全凭意志强忍着肋骨的重创吐出。

——不能停步。停在这里,就前功尽弃!

江云澜的牙齿把嘴唇都咬破,嘴角流着血,同时重新迈出第一步。

——不要停……这就是要诀,一起步就不要再停下。

一一直至断气的一刻为止。

他感觉下身冷冷的。是腹部铳伤流出的鲜血湿透了裤子。

——很好。还有感觉。也就是说我还活着。

第一步是最艰难的。江云澜举起颤抖的右腿,靴底仅仅离开地面,抆着泥土才能往前踏出去。接着的第二步,他已经预备承受左腿铳伤的痛楚。但是他发现疼痛的程度比想像中小。他知道是为什么:血流得太多,已经开始减弱痛觉。他苦笑,右手紧紧握着银剑的柄子,强忍着没用剑当作拐杖支撑身体。

——武当剑不是这般用的。

在旁看见江云澜重新举剑迈步,钟亚南微笑,以为这是他已然恢复过来的迹象。

——而不知道这是他人生最后一次前进。

身体一开始动起来,江云澜就乘着去势,每步逐渐加快。走动也令身体仅余的血气流动起来。他的脸恢复了些许生气,眼瞳里重燃亮光。

「——杀——啊!」

江云澜仰首狂嚎,似要呼召「兵鸦道」战士的魂魄。

他的步履突然加快,又再回覆原有的速度。他忍着断骨的痛楚,以肩力举起左臂,铁爪甲架在长剑上,两兵器交迭举在胸前。

在江云澜带领下,钟亚南、廖天应、焦红叶与近七十个武当门人,一同冲杀入铳阵的更深处。他们刚才都目睹了,江云澜奇蹟般两次迎受神机火铳群射而不死。此刻他们深信,只要跟随着这个黑衣背影,世上没有东西能够杀伤他们。

同时神机铳阵也移转过来,应付这支深入阵中的大患。另外一队原本在「遇真宫」东侧戒备的五军营步战兵卒,亦奔跑赶来助阵。

数以千计的兵甲,将这七十余名武当弟子吞没。

血腥的漩涡,在战阵里不断扬起。

武当兵器,一一沾染血红。以个人近战肉搏的能力而论,禁军士兵与武当弟子差距甚远。即使这七十余人里,占多数都是入门较浅、仍然在修练生涯早期的弟子,但以武当派锻链之严格,他们能够留在派内这等时日,武功造诣已是不同凡响,若是身在外面次於「九大门派」的寻常家派,早已足当门户的精锐,甚至可能在武林上闯出了名堂。他们里面即使是年资最浅的门人,面对禁军仍然具有以一抵三的战力。

然而战场是远比武林决斗场残酷的地方。因为较量的并非单纯个人的能耐。

而此际他们正与多出数十倍的敌人正面交锋。

江云澜仍在队伍的最前头。他领着众人朝着敌阵最厚实的方位冲杀过去。因为直觉告诉他,那是兵阵最核心之处。

——越是深入,我们造成的混乱就越巨大。

——然后,其他人才有机会收获胜利……

江云澜的速度变得像平日一样快,彷佛流失的鲜血令身体变轻,正好抵消了能量的消耗。

自从再次举步后,已经连续有十二名神机营士兵死在他长剑下。他甚至没有抹去掩着右眼的血,似乎不用眼目只凭感觉,就能够准确知道剑锋应该刺往哪里。

另一名神机兵又成为他剑下的牺牲品。江云阔就好像鬼魂一般迅疾飘到他面前,而他完全没有逃避摆脱的余地,连任何反抗动作都没有,喉头就被刺穿。

旁边一名盾刀兵乘机杀来,想砍击江云澜的后脑。钟亚南刚斩了一名敌人及时赶至,左手撩刀将那军刀挡住。

钟亚南右刀还没反击,江云澜却挥起了左臂,铁爪伸出两指直插这名盾刀兵双目,爪尖贯进了脑袋。江云澜左手前臂骨明明已经被铳弹击断,但他运使起来却竟全无顾忌,彷佛这条手臂已经不再属於自己。

带着爪尖上的鲜血,江云澜又再往更多敌人的方向奔去。钟亚南和焦红叶都看见了,江云阔这奔跑姿势的背影,看起来好像全无重量,犹如没有实体的幽魂。

——又或者说,像一具早被掏空的躯壳。驱使他继续前进战斗的,是生命以外的另一种能量。

没有同门看见,江云澜那只未被鲜血掩盖的左眼,此刻已经湿润了。

他正在哭。

因为他知道,自己正带着身后那七十人前赴哪里。

必然的死地。

再强的武者,也不可能应付无止尽从四方八面出现的敌人。开始有武当人倒下来。随着人数减少,他们前进也不再如先前锐利,渐渐变慢。

焦红叶忽略了从左侧冷冷刺来的一杆矛枪,虽然仍把对方用长剑诛杀,但自己半边身子已染满血,左脚渐渐在地上拖拽。

廖天应的右肩钉着一截被他铁棍砸断的刀尖。

武当门人仍然站立的数目减到四十以下。

包围两侧的神机兵突然迅速拉开了距离。武当弟子一看,南面不够二十步外,密集排列着百余个铳口。

火铳连续爆发之际,江云澜并没有向后看,仍然向前冲。

终於杀掉了今天第四十二个敌人之后,江云澜看见前面是片空地。对面是整排的铳兵。

他这才停下来,看看身后。跟随着他的人,不知何时已经一个也不在。

廖天应倒在同门的屍丛之间,愤恨的眼晴瞧向虚空。

焦红叶躺在距离他仅五、六步外,双手仍然牢握着已经结满血痂的长剑。

身体已然破裂的钟亚南此刻仍未断气。他眼睛已不能见,心里却想着妻子阿菊那平凡但健康的模样。还有她抱在怀里的孩子。

——他们现在怎么了……

江云澜看见后面的敌人也都散开,以避过火铳的射线。他再次瞧向前方,那些远隔的敌人。他们已经在点燃火捻。江云澜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再多带走他们里的任何一人。

但是他心里没有留下任何遗憾。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什么;也知道在自己闭上眼睛之后,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彷佛预视到那个在烽火中前进的白衣身影。

「这才刚开始。」

江云澜说时,咧开染满了血的牙齿。

没有人听见他这句话。

火铳的爆音与光焰。

江云澜的身躯,跳起他生命里最后一场舞蹈。

气绝前的瞬间,江云澜脑海里獠然闪现那个阳光明媚的早上,他与叶辰渊及三十多个穿着「兵鸦道」玄黑道服的同门,一起登上青城山的情景。

蓝天白云之下,各人佩带的兵刃在阳光中闪耀,呼吸的每一口初冬空气,都是那么甜美;没有人交谈,似乎彼此都在珍惜和专心感受那个时刻。

那天,武当派即将征服「九大门派」的第一个目标。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们创造历史

——生命,真好。

漫天绽放的血花之间,江云澜破裂扭曲的身体,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