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2 / 2)

武道狂之诗 乔靖夫 4172 字 3个月前

燕横以此再跟自己过去对「雌雄龙虎剑」的领悟相印证,许多关节顿时豁然而通,一些剑势与内在原理从何而来,他也蓦然明白。

——只要燕横回去后,将这「虎相」融合於剑法中,前头进境之大,难以估量。

——但前提是必先回得了去。

燕横因这许多的新发现而情绪亢奋,身体自然而然动起来,沉腰坐马,右手的树枝慢慢举起,进入战斗姿态。

感受到燕横的变化,老虎又再发出低沉的鸣声,后退了一步。

——山林的霸者,竟被一只不足它一半体重、手里只不过拿着一根枯枝的生物,威吓得后退了一步。这是此座海阳山千万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燕横提着树枝,尖端遥遥对准老虎的眼睛。他的目光覆盖着整头猛虎。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他才看清自己与老虎躯体的差距是这么大。但他已无半丝惊惧,只是沉醉於那刚看懂的「虎相」之中。

他双肩下沉,背项向两侧拉长并微微弓起,身体开始散射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野性气势。

看在老虎的眼中,面前这生物好像又转变了,竟好像瞬间变得更巨大,而旦传来一股极危险的气味。

燕横因为深沉的思想,不知不觉已经催激起「借相?虎势」。

对於雄霸山头、从来没有天敌的老虎来说,这危险激发起它扑杀对方的天性。它没有再退,这次向前探出足爪。

两头肉身各异但气势相同的猛兽,在这圆月下断崖前对峙,强烈的杀气在他们之间翻涌不散。

燕横表面如止水冷静,但内里心念在不停转动。

——模仿老虎,不可能压倒老虎。我要寻求超越它的「相」。

——世上有怎样的东西,能够击败猛虎?………………...

他苦思。

——没有。世上没有。

燕横蓦然发现身周的世界变化了。一枝一叶在他眼中无比清晰。天空化为一种不断变幻的灰银色。山头的寒风像刀刃刺痛皮肤。

他脑袋里一道门打开了。幻想的能量倾泻而出。八十八日夜「山螺」苦修,自我观照内心,忍受非人的孤寂,经历痛苦恐怖的幻象,冒险游走在心灵崩溃的边缘……一切就是为了这个时刻。

一个前所未见的「相」,逐渐在燕横心里组成、浮现……

老虎突然感受到燕横另一次变化。一股对它极之陌生的感受顿时冒起。

它怪吼一声,转身掉头就往树林奔逃而去。

燕横失去了敌人,也马上倒下来,放开树枝趴着,脸上的汗珠不断滴在面前岩石上。

那不明的「相」,出现很短暂时刻就消失了。燕横不知道那是什么,此刻也不敢再尝试呼召。

但他看着岩石地上自己的影子,露出兴奋的笑容。

——因为他知道,将来某天必然与它再见。

◇◇◇◇

童静给那香气唤醒时,还以为自己在作梦。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这才在铺着狐皮的温暖床上完全清醒。

她却仍然躺在床上不愿动,仰视着房间上方那陌生的屋顶。

虽然已经在这小木屋里寄住了差不多二十天,童静还是没有习惯。只有这床铺的温软狐毛,令她感觉舒服,稍解她在此地苦等的困闷。

她伸手摸摸放在床边的「迅蜂剑」。那连着鞘的剑柄,给她一种安定感。

那香气又继续飘进她的鼻孔。她深深吸进一口。好吃的她嗅得出,那是粥的气味。用野山菜煮的麦粥,是韦老四最常弄的早点。这天却好像煮得早了,童静看看窗外才刚天亮不久。平日韦老四起床后总是先处理了其他家务,或着整理好猎具才开始煮粥的。

童静从床上坐起来,看看房间四周。这是小木屋里唯一的房间,原本是猎户韦老四跟养子阿乐一起睡的地方,童静来寄住之后,韦老四将这床铺让了给她,自己则睡在外头,在厨房生火取暖。

童静看见房间里另一较小的床铺早就空空如也。阿乐那十二岁的小子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童静看看窗外已经被明媚晨光照亮的山色。这小屋由韦老四亲手建在海阳山北面山脚要道旁,是登山必经之处,当日燕横上山修行之前也曾在此度宿一夜;童静打听到此地,也就决定在这里等待燕横。

韦老四是个老好人,却也很烦人。每晚吃了饭临睡之前,童静都要忍受韦老四说至少三次「他已经给老虎吃掉了,你还是走吧」……

要不是有那个一身邋遢、精力充沛的小子阿乐在,童静这十九天将会很难过。看着这已经懂得射箭的猎户小孩,童静总联想起荆大哥,猜想在这年纪的荆裂是否也跟阿乐一样顽皮……

这时屋外传来砍柴「剥」的爽快声音。童静感到奇怪:听声音就知道拿斧砍柴的,是四十多岁仍然硬朗健壮的韦老四。那么是阿乐在煮粥吗?这倒是不敢相信奇事。

阿乐那小子跟义父去打猎很勤快,但从来不愿干厨房的杂务,他常说自己是男人,只要干大事;当看见童静带着的剑时,阿乐更指着剑兴奋地大声说:「我将来也要当剑客丨」被韦老四当头就敲了一记……

童静下床时双脚碰到地上,只觉寒冷从脚心一直透上来。她穿上鞋,又再揉着眼睛,懒慵慵地走出房间。

她循着粥香看向屋子角落的厨房。那里站着一个背影,被窗外射来的阳光照得发亮,正在炉灶前用勺子慢慢在搅动粥锅。

童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背影回过头来,向她微微一笑。

「起床啦?你很饿吧?快煮好了。」

燕横早已把散发重新结了髻,换穿了韦老四借给他的衣服;而他半夜时也已在山上的溪流好好洗过了澡,一身清爽,再没像在山上那副野人般的模然而燕横的样子仍是令童静惊讶莫名。不过相隔三个月,他的脸消瘦凹陷得第一眼无法辨认,犹如年长了好几岁,彷佛山中岁月比尘世流逝得更快。

——这对燕横来说确是事实:这三个月跟自己的战斗,在他人生中实在前所未有地漫长而峻烈。

童静冲上前去,本想立刻扑到燕横怀中,但又突然停住了。她蓦然感受到他气质的剧变。

——好像变了另一个人。

童静回想起从前那次在江西,二人在破屋中度宿之夜。当燕横瞧着火堆时,曾经露出一种异常危险的眼神。那跟他现在身上散发的气,给她感觉很相近。

——到底这些天以来,他在山上经历了些什么?

燕横看见童静的反应后怔住了,但马上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静。」燕横失笑:「不要怕。是我呀。」

听见燕横仍旧温柔而真诚的声音,童静才松了口气。

「你的样子吓死人了。」童静皱着眉,让燕横拉起她的手。

燕横故意嗅嗅自己的腋下:「我很臭吗?应该没有吧?下山前才洗过。」

童静哭笑不得,擂了燕横胸口一记,打下去发觉他的身体也消瘦了许多,又是一阵怜惜。

「你不同了。」童静收起笑容,认真地说

「你觉得怎样不同了?」燕横也严肃起来。他很在乎童静的感受,更在乎自己在童静眼中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童静看着他的脸,特别是他的眼睛,认真地想了好一阵子,才说:「从前的你,不管什么时候,总是『青城派的燕横』;现在的你,就是燕横。」

燕横怔住了一会,然后露出牙齿笑起来。「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就是你。」

童静这时再忍不住,倒在燕横怀中。

◇◇◇◇

两人与韦老四父子一起吃完那窝野菜麦粥之后,就打点行装准备离开海阳山了。

童静想留下一些银子给韦老四,作为食宿费用和谢礼,但那猎户坚拒不受。

「你给我银子干么?我这住的吃的,都是这座山给我。你要感谢,就感谢这座山。」

他们再次向韦老四道谢,燕横又把一柄在山上时使用的小刀送给阿乐,就离开踏上下山之路。

燕横斜背着装载「雌雄龙虎剑」的长布袋,大踏步从山道走着,眼神精光四射,先前修练时的迷惑、痛苦与恐惧一扫而空,面容虽瘦削但自然舒泰,与昨夜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他们牵手走在那宁静又美丽的山道,感觉天地间就只有二人。

童静说:「你在山上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吿诉我吗?」燕横回想自己曾经如何陷入疯狂,实在不敢把这么可怕的事情吿知童静,不置可否。

——男人有些事情,是连最亲近的人都不想说的。

童静见他不想说也就作罢,自己说起「破门六剑」率领獞人「狼兵」攻打「瓦黄寨」的事情,还有要去江西会合救人的约定。

「那太好了。」燕横兴奋说:「我正有好多事情要请教王大人,实在很想再见他。」

他牵着童静的手握得更紧。

「我恨不得马上就给荆大哥他们看看,我现在的剑——不,我要给天下人看看。」

此际燕横前进的步履身姿,散发着过人的气度与神采,彷佛到了今天,他才真正看见自己最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