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三年前武当山大战后至今,姚莲舟他们的三柄兵刃一直未曾好好修理打磨,一是怕由此泄露身份,二是不信任坊间寻常的铁匠或磨刀师。宁王府所招揽的兵器工匠都是一等一的,锡晓岩进府后只觉无事可做,与其一个人回住处等候掌门,不如先将兵刃拿去修整。
那个捧着「单背剑」的侍从,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武当掌门佩剑,甚是小心谨慎,紧张得背项都透满汗水。这柄奇剑几乎就在武当之战中丢失,得殷小妍和侯英志带走,并一直严密收藏,直至姚莲舟恢复心智后,殷小妍即将之归还。
锡晓岩回头瞧了「单背剑」一眼,回想起四个月前姚莲舟所下的决定:要来投身南昌宁王府。
听了之后,锡晓岩心里颇感矛盾,不止因为自己曾经与巫纪洪对敌,也因他从巫纪洪口中隐约知道,朝廷攻打武当派一事上,宁王府亦很可能有分促成,并且令商承羽得以脱出。
「过去的已经不重要。」姚莲舟却向锡晓岩说:「如今谁能助我武当派复兴,我们就该去找谁。就像武者间的决斗一样,胜利就是一切。」
叶辰渊则一如意料,绝对服从姚掌门的主张。锡晓岩别无选择只有跟随。
但他心里无法完全挥去一抹疑问:
——靠这种方法复兴的武当派,还是原来那个武当派吗?……
自从寻回姚掌门之后,锡晓岩终可放下领导武当残部的重担,不免松了一口气。可是如今他又有点怀念起那些年的流浪日子——虽是朝不保夕,而且每天都在为未来担忧,但却完全自由。
走在宁王府那犹如迷宫的廊道里,锡晓岩知道从前那直来直往的人生,已经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还未看见军械所的工房,锡晓岩已然感受到前方传来一股热浪。果然一到那工场,只见一排八座熊熊燃烧的洪炉,四周满布着百来个汉子,大多精赤着汗水闪烁的上身,各自在锤打钢铁、为炉火添柴鼓风或是做各种兵器军械的组装,叱喝声与金铁鸣声交互合和。
锡晓岩看看堆在四周成百上千的刀枪盾牌及战甲部件,又见众多匠师干活不停,整个工匠房生气勃勃,也看出宁王准备发动叛乱的野心绝非玩笑。
——而武当派余下来的所有人,都在这股风暴的正中央。
锡晓岩看见工匠房这等情景,顿时感到一股无比的熟悉,第一次在宁王府里笑起来。工艺与武艺虽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但这么一大群人专心致志地流汗付出、追求最好成果的气氛,令锡晓岩回忆从前与众多武当同门砥砺磨练的日子。
这时他看见其中一组正在磨刀的三名工匠年纪较长,身边围着很多人专注观看,似乎都在从旁观摩学习,显然就是这里技艺最好的磨刀师匠。锡晓岩领着三个侍从走过去。
正走近时,锡晓岩却发现人群中一个背影有点眼熟,那人一头胡乱修剪的古怪发式,背项身形看在锡晓岩眼里格外突出。
是剑士刀客的身体。
那人如有后眼,一受到锡晓岩远远注视已然警觉,把脸转了过来。
因为那双怪异的黑、红妖瞳,锡晓岩定睛看了一阵子才能确定,眼前人就是久违的武当「兵鸦道」同门卫东琉!
突然看见又多了一个生还的武当同门,还要是最精锐的剑士,锡晓岩兴奋地跑上前去高呼:「卫师弟!」
然而卫东琉只是冷冷瞧着锡晓岩,脸上没有一丝感情的波澜。锡晓岩感到对方有异,他自己的笑容也僵住了,走到数尺前就停下来。
「你还活着。_锡晓岩说。
「你也活着。」卫东琉顿一顿又说:「啊,那当然了。你当时不在武当山。」锡晓岩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那次大战的最后关头,才回到武当加入奋战,而且一个人从另一方位突袭神机营,许多同门都并未看见。在卫东琉心目中,自然以为锡晓岩私下武当之后就从没有回去。
「不,我也……」锡晓岩说到一半,又觉得不想辩解——毕竟自己没有从头至尾守护武当,心中确实有愧——马上又沉默下来。
这时卫东琉看见其中一名侍从手里的「单背剑」。这次他动容了。
锡晓岩察觉,也就解释:「不错。姚掌门也来了。还有叶副掌门。我们一起加盟宁王府了。」
卫东琉只是看着单背剑」,没有说话。锡晓岩回想从前「兵鸦道」这个年轻又具天赋的师弟,那印象跟眼前此人竟有如此差异。他端详着卫东琉那怪奇双瞳,又看见其腰间所带的异形双剑,想不透是什么令卫东琉有如此大的变化。
「卫师弟,你呢?」锡晓岩问:「是……商承羽带你进王府的吗?」
卫东琉点点头。「本来我是一个人的。他跟巫师兄找到我。」
锡晓岩听到卫东琉愿意多说几句,先前的冷漠似乎稍稍融化了。他再走近些,降下声线试探着问:「现在既然姚掌门都加入来了,你会不会想……再次跟随他?他才是我们的掌门啊。」
卫东琉的黑红双眼,盯着锡晓岩好一会,然后徐徐问:姚莲舟既已加盟宁王府,不就是已经放弃以前的原则了吗?那他跟商承羽有什么分别?我跟着谁又有什么分别?」
锡晓岩为之语塞,却无法反驳半句。
「而且商承羽不过是带我进来,我没有『跟随』他,他给我做的事情,我喜欢做就做,不喜欢的就不干。」卫东琉的声音里有一股狂傲的意味:「离开武当山的一刻,我已然决心以后只为自己而活。锡师兄,我看你最好也学我一样。」
卫东琉说完,拍拍锡晓岩的肩头,也就带着两个部下离开。
锡晓岩呆在原地,眼睛瞧着面前那三个磨刀师工作,心里却一直在琢磨卫东琉的话,久久未能平复。
「将军……要磨刀吗?」其中一个磨匠发现了锡晓岩跟他的游击将军腰牌,马上停下手中的工作,上前来招呼。
锡晓岩这才如梦初醒,暂时不再想那事情,把背上的长刀解下来,连同「单背剑」和「离火剑」都交给了磨刀师,并仔细向他们指出三柄刀剑的特色和打磨的要求。
三名磨刀师都经验丰富,一眼看见三柄刀剑已感受到其散发的浓浓杀气,知道刀剑的主人并不平凡。尤其那「单背剑」,半刀半剑,构造很不简单,三人绝不敢马虎整修。
「将军……这几柄兵刃,我们要多花几天才能够按阁下说的磨好。」
锡晓岩点点头答应。假如他们草率了事,他倒是更担心。
「这些日子我们还得练功,要找些兵器替代。」他说。
侍从听了马上领锡晓岩前往储藏兵器的仓库。他们向守卫一轮解释后,守卫把众人带往其中一座房屋,打开门锁给锡晓岩进内。
锡晓岩看这屋里,只见四周排列挂放的全都是刀剑,而且一眼就看出都是精挑的铸品,并非寻常士卒所用,乃是王府的收藏。
锡晓岩既是武痴,对兵刃自然也甚爱,蓦然看见这数百柄精良刀剑,就如小孩看见一座糖山,先前的苦闷一扫而空,马上上前逐一拿来细看。
忽然一柄熟悉的刀映入眼帘。
锡晓岩伸出微颤的手,抚摸那皮鞘与垂着血红人发的长柄。
曾经,他与这柄刀的主人朝夕相对。
「这柄……怎么会在……」
「将军,你认识……那个姓霍的女人?」
锡晓岩左手抓起那柄大锯刀,右手长臂伸展,抓住那侍从的衣襟。
「她在王府里?」
在锡晓岩的力量下,那侍从犹如一只小猫,身体畏惧地缩了起来:「本来……在的...可是....」
锡晓岩一听以为霍瑶花出了什么不幸,猛瞪着那侍从,神情凶猛如恶兽,吓得那侍从无法说下去。
另外两人这时急急从旁解说,叙述了一年前「破门六剑」如何带着獞人狼兵闯入王府,怎样把霍瑶花救走了。
锡晓岩听着时,心里生起无限的憾恨。他想到从前自己与叶辰渊及武当「首蛇道」同门,有好一段日子都在南昌宁王府之外监察打探,从没想到原来霍瑶花当时一直被困在王府里,身不由己。
原来那时我跟她距离这么近。我却半点不知道——而最后救走她的人是荆裂,不是我。
这么说,霍瑶花此际会否与荆裂在一起?岛津虎玲兰又如何?缓缓放开了那名侍从,里完全被混乱的情感占据。
——她逃出去了。我却进来了。
——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锡晓岩想着。
他双手抱着霍瑶花的佩刀。抱得好紧,好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