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1 / 2)

武道狂之诗 乔靖夫 8684 字 2个月前

卷十九 仁者 第三章 奇袭

世上没有多少事情,比你被一个乞丐打更要倒霉。

乞丐。住在人间最底层。仰人施舍、任谁都可欺侮的下贱之辈。

他竟然打了你。

而假如被打的那个人,是堂堂宁王府护卫——也就是如今这整座南昌城的主人——那就更加荒谬了。

可是世上有些荒谬的事情就是会发生。

因此在发生的一瞬间,这黑夜街道上的四个宁王府护卫都呆若木鸡。

当乞丐的竹杖,击打在那名护卫的头盔上时,发出一种非常古怪的声音。竹杖明明很轻而且空心,但打上去却透出一股有如铁鎚打在木头上般的沉厚声响。强烈的震荡力,透过头盔传达到那护卫的脑袋深处。竹杖应声断折的同时,护卫双眼翻白。

只因这一杖击,挟带的是崆峒派正宗武学,「八大绝」之一「开山鞭」的劲力。

那名护卫的三个同伴,完全被这一击震惊得僵住了。

事情发生得多么突如其来。当他们巡逻到这条街巷,在半途看见这个白发白须、拄着竹杖、每步走得危颤颤的老乞丐时,完全没有提防;就在即将抆身而过之际,老乞丐的身体却瞬间挺直了身躯。然后就发生这样的事。

老乞丐飞身一击着地后,双腿马上一转一跨,身体诡异地向左伸展,并乘势将右手上的断竹刺出!

那三人都看不清这动作,只是瞧见一团活动非常迅捷的黑影,那速度不是他们想像里人能够做得到。

假如说刚才的杖劈像雷击,那么这竹刺就如轻风,在碰触时你才察觉它已经到来。

第二个护卫的咽喉,被断成尖锐破口的竹尖贯穿!

——那个尖锥状的裂口,其实一早就刻在竹上,经过猛击后自然断开露出来。也就是说,这连续的两击,老乞丐一早就计算好。

被刺穿喉咙的护卫,眼目瞪得像要跌出来,手里的灯笼堕地。

余下那两个宁王府护卫到这时候才有反应。第三人才刚把手掌包住腰间刀柄,一团黑影却已把他笼罩。

乞丐那只包缠着布条的左拳,结结实实地击打在他喉结上,发出一种破裂的声音。

——那布条之下,藏着一个镶了铁片的手套,配上崆峒「花战槌」的威力,那颗拳头就与飞射的铁球无异。

最后第四个护卫逃走了不够五步,整个人就俯伏崩倒。他的头盔后掩处仅仅一个寸许的空隙,准确地给一把飞刀命中,刀刃深深插进后颈。

原本在这南昌城内街道威风夜巡的四个宁王府护卫,眨眼之间没有一个再站着。就好像一场戏法一样。

变出这场戏法的练飞虹,脸上并无任何得意。他将断竹拔出屍体,走到第一个被击中、昏眩而还未断气的护卫跟前,将尖竹猛刺下去。练飞虹将对方结果时并没任何表情,就像农夫插秧割禾般理所当然。

堕地那个灯笼还在燃烧。练飞虹上前将之踩熄。

当街道完全恢复黑暗同时,十几条身影从暗巷里窜出来。他们好像早已互相计画好,分工合作将四名护卫的屍体抬回巷里,收拾他们掉落的兵器和头盔,清除打斗过的地上痕迹,用水壶浇到血迹上冲淡再以沙土掩埋。

——他们在黑暗中作业,却完全知道所有屍体、物件和痕迹的位置,只因刚才在暗中观看时就已牢牢记住,如今几乎不必依靠眼睛。

练飞虹从屍体上收回飞刀,小心地抹净刃上的血,收回怀内的布鞘。这飞刀比他平日用的「送魂飞刃」较小,刃面被他磨得粗糙且涂上黑墨,以减少夜里反光。

四条死屍已被抬到暗巷深处,流血的创口以布暂时包裹,准备一起带去城东处一座荒废小屋。他们预先已在那屋内地下挖了深坑,屍体一送过去就将战甲军器剥走,埋葬土中。

练飞虹随着那十几人前行。他们都是曾效忠已故的江西巡抚逊燧、如今听令於王守仁的细作线眼,全部是江湖人出身,经验丰富又冷静,而且都有点格斗作战的能力——当然战力不能跟真正的武者相比,但如运用得宜,必要时也有一定的奇袭作用。

他们与练飞虹由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做自己的工作。这不是因为生疏,相反是因为深深的互相信任。自从宁王作乱,「破门六剑」潜入南昌府一带开始,他们就已经常合作。如今一起潜伏在最危险的敌军老巢里,更是生死与共,没必要再说多余的话。

第一次目睹崆峒前掌门的杀人技巧时,他们都曾讶异莫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恐怖的老人。

——他真的快七十岁了吗?……

而正正就是因为到了这个看似毫无威胁、不会惹起敌兵怀疑的年纪,练飞虹才会负责潜进来南昌城,进行这种破坏守备的任务。

如今那些线眼都早已习惯於练飞虹闪电杀敌的手段,见惯不怪,有时还因此嘲笑敌人的软弱无能。

但他们不知道,练飞虹每一天出来执行任务,每一次战斗,付出了多少代价。

就像现在练飞虹跟着他们走的时候,双膝暗里正以痛楚不断向他抗议。这是刚才几个剧烈跳跃起落的结果。最初那记竹杖的猛击,他的身体要承受那反震,结果现在左后腰紧张得僵硬了。

——没甚么好抱怨的……至少眼睛还好……

那招飞刀攻击,其实以他现在的手眼协调力,心里只有七成把握能命中那头盔与战甲领口间的细小空隙,幸好飞刀还是毫无偏差地飞进去了。他为此大感自豪——换在十年前,甚至五年前,这根本是家常便饭。

虽然负着许多重量,众人仍是步履快捷,而且之前就已计画过路线,避开城内宵禁的哨岗,不久即到了那座小屋所在的街道。

他们却察觉小屋似乎有人影。众人顿时紧绷起来。练飞虹摸着衣服内的飞刀柄。

小屋那边马上传来两记短促的哨音,好像夜鸟轻啼。

知道是自己人后,一名细作亦掏出木哨,轻细地吹了三口答和。

众人上前,看见果然就是童静与两个线眼同僚。身材娇小的童静打扮成一个少年郎,穿着到处都是补钉的粗衣,结成男子样式的乱蓬蓬发髻,再草草包着一块破头巾,脸上又涂了灶灰,看起来就是个混迹街头的小无赖。

「破门六剑」里,她与练飞虹两个最容易混入百姓当中不被怀疑,有男儿英气的童静可以随时雌雄变装,两人一起更可扮作一老一少的亲人。因此潜入南昌城这任务,就决定由他们进行。

众线眼将屍体搬进小屋里,童静跟练飞虹亦并肩跟着入内。为怕被人看见灯光透出,小屋的窗户和各处缝隙都给封起来了,未点灯前伸手不见五指,内里更极是闷热。

「这么快就过来?」练飞虹问。

童静点点头,带点兴奋地说:「在永和门。杀了两个。」

练飞虹看见童静的笑容,皱眉摇摇头:「我说过甚么?」

童静挥挥手:「不要担心。我笑,不是因为杀了两个人。只是因为没有给发现而觉得满意。」

「那就最好。」练飞虹仍仔细看着童静的脸,语气凝重。「不要忘记了。」

童静点点头。

练飞虹所担心的是,童静会因为杀人而兴奋。她先前所遭遇心性失控的毛病,已经向其他各同伴说了。练飞虹对此格外紧张,只因他也知道以童静那种武学天赋,入魔的危险也更高,所以一直谨慎地监督着。

——你可别变成雷九谛那种家伙呀……

「可别怪我罗嗦。」练飞虹又说:「偏偏就在这种关头碰上了战争,几乎天天都要出去杀人……不到我不忧心。」

「我知道。」童静再次笑了笑。「我真的没事啊。而且我已经找到一个方法,令自己的心绝不会再出事。」

「是吗?那是甚么?」

「是秘密。不告诉你。」童静咧着嘴巴,露出故意涂灰的牙齿。那样子实在滑稽,练飞虹忍着不笑。

童静的秘密,当然就是想着燕横。只要有燕横在心中,她就像在大海中有了锚一样。

其实童静不说,练飞虹也已猜到。但毕竟燕横人不在,若是再多提,也许会令童静感到寂寞忧伤,於是练飞虹住口了。

由练飞虹负责潜入来南昌城,大家都无异议;但当童静决定也要加入时,最初燕横激烈反对。

「不行!」燕横那时向她说:「我不在,怎么保护你?」

「你对我没有半点信心吗?」童静问。

「不是……可是你一旦进了南昌,就每一天四周都是敌人……」

「你要明白啊……」童静牵着燕横的手说:「这场仗,比你跟我的事情还要重要。我们答应过王大人,尽一切的努力,都要为他打赢。现在明明有些事情,是我能够做到的,而且做得比谁都好。我们不能退缩。大家都一起打这仗,大家的命都一样重,没有分别的。」

燕横不是第一天战斗,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以前他还没有碰上这个状况……

此刻练飞虹看着童静,回想起她与燕横分别时那个模样,更是不忍她再想起,於是找个另外的话题。他垂下脸将鼻子凑向腋下,大力嗅了嗅。

「哈哈,我很臭吧?」练飞虹嬉笑着向童静说。

既要伪装成乞丐,那身酸臭少不了。而且这气味也是用来掩饰杀人后的血腥。

童静听了,却没有乘机嘲笑练飞虹,反而淡淡说了句:「没甚么。」

她心里想:练飞虹是为任务而忍受这身臭味的;我身为同伴,也嗅一下有甚么关系?

练飞虹瞧着童静的模样,心里想:她真的成熟了。他对童静的忧虑也因而减少了几分。

这时屋里众人已经快要完成工作。得来的兵刃和战甲都已用布袋装好,准备运送到另一处集中储藏;屍体则已被泥土覆埋。众线眼们一身汗水泥泞,都各自坐在屋内四周喝水休息。

这种厌恶的工作,谁也不想干。但他们很清楚是为了甚么去做,也很清楚若稍一疏漏会有何后果,也就没有抱怨。

练飞虹截杀这队巡逻护卫,并且令他们平空消失,是为了令南昌城的守军产生疑虑不安。到底四人是遭遇不测?还是趁夜攀城墙遁走了,以逃避即将来临的围攻?守军无法确定。军队里人多,一件不明的事情就自然会生了出许多不同的说法。更何况这已是练飞虹进城以来暗杀的第五队护卫。在敌人之间散布狐疑和恐惧,是制造不稳的极有效方法,而且所需的人手甚少。

另一边童静暗杀的两人,则放任他们躺在永和门附近的街道,两名同行的线眼并用锄头镰刀等农具,在死屍身上制造许多伤口,令他们看来是被城内百姓仇杀。这在南昌军民之间制造更大的不信(本来宁王府在南昌已是声名狼借),守军在城内草木皆兵,神经更是紧张。

童静特别选在永和门附近下手,也是因为发生此事后,守门军必要从别处调集人手来加强戒备,那就甚可能削弱其他城门的守备力量。

除了故布疑阵,这些暗杀行动也附带一个得益,就是收集到一批宁王府护卫的军器兵甲。众线眼日间在城内,亦努力打听出一些与宁王府有极深仇恨的人家,从中挑选壮丁暗中联络。宁王府在南昌作恶多年,欺压抢掠、侵吞民产房屋等事干下不少,线眼们很快就找到一批符合的对象,并已暗中联系。这些军器正好可作他们的武装,人数虽不甚多,但在城墙之内只要好好集中运用,练飞虹深信能够产生极大的奇袭效果。

童静和练飞虹在南昌这些天以来,一天一天逐小地进行着这些任务。由於守军已经收到王守仁大军要来犯的消息,城内戒备甚严,宵禁之外又在各处设置哨卫,他们所有人行动都不容易,所以不能有甚么大动作。但即使如此,这些小成果一一累积起来,最后就可能变成左右总体胜负的条件。

——胜利,往往就是如此筑起。

练飞虹走到小屋中央埋屍的地方,踩踩沙土确定已经掩盖得密实。他们今夜之后不会再回来这小屋,但仍要确保不会被人发现「失踪」的四个护卫。

他把众人都集合过来,扫视每个人疲倦的脸。

他们这些天以来,日间要勘察南昌城的守备变化、收集情报和招集与宁王府有仇的勇士;晚上就要执行这种暗杀行动、搬运物资和偷偷做各样破坏,每天轮流睡眠不足两个时辰,同时还要承受随时败露身份被捕杀的恐惧。

「我知道大家都很辛苦。」练飞虹说。「我也一样。」

他们看着飞虹先生那张苍老的脸,那深重的疲倦显而易见。一想到他刚才还能闪电击杀四个全副武装的宁王府护卫,他们就感到不可思议,也对他无比佩服。

——这老头吃的苦绝不比我们少。而且他做的事情,我们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代劳。

童静也看得出,飞虹先生正在极限徘徊,不由为他担心。

「可是很快就会结束。」练飞虹眼袋深重的双目,在油灯的光芒下透着不屈的意志。「再过几天,王大人就会到来。到时我们就在这城里发动,里外一起将敌人的防守击破!」

他瞧向他们每一人。

「这场仗即使打胜了,也没有多少人会知道你们的付出。大概不会有甚么巨大的奖赏。将来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们的名字。可是我们这段日子做的一切,我们自己知道。谁也无法抹杀。你们每一个都是英雄。请受我崆峒练飞虹拜谢。」

说着飞虹先生就拱拳向每个人低头一揖。童静亦跟着一样,向他们逐敬礼

众人动容。他们不是武林中人,但都知道天下九大门派之一的关西崆峒派

而崆峒派的前掌门,正向他们低头感谢。

这是将来可以跟子孙述说的珍贵回忆,千金难买。

在这间昏暗、闷热、残旧又肮脏,地底还刚刚埋了四条死屍的废屋里,这群人,感受到身为战士的尊严与光荣。

敌人的刀锋最接近的那一瞬间,跟沈小五的头顶只相隔一节指头般的距。

但沈小五的身躯及时沉下去了。

三年之前,沈小五只跟那个地堂门武者学了四天,总共学懂了六个动作。其中四个动作都只是锻链用的,只有两个是真正能在战斗里使用的招式。其中之一就是此刻他这矮身前窜的动作。

虽然学的时日很短,但他这三年来几乎没有一天不练习。因为他见过那个武者是如何战斗。他知道这些动作,有一天会保住他的生命。

就像今天。

刀锋往横斩开他头上的发髻。他的头仅仅及时躲开了。

沈小五向前方低窜的势道没有停下来,相反更以腰身和双腿加力前冲。

顺着这个势道,他把右手上的镰刀压低着横斩出去。这刀招就是他学习的第二个地堂门实战动作,再加上他自小在田里挥刀收割所练习出来的劲道和身体协调。

那地堂门武者当年还没来得及教会沈小五任何完整的招式,就因为王大人调动军队而分别了。将这低身前窜再配合挥镰刀横割的招法,是沈小五自己想出来的,并在战场上验证。

沈小五这挥刀的角度,比敌人的腰还要低。在这种二人交击的短促时刻里,对方的视线根本就捕捉不来。

镰刀的弯刃割进对方右膝盖以上的筋肉。由於沈小五准确地避开了膝盖骨头,那刀刃没有遭受硬击的阻力,只将对方大腿筋割断,刀身马上脱离出来,沈小五乘着低窜之势向前翻滚,避开了敌人的报复。

沈小五滚了一圈跪定后回头,看见那敌人一条腿失却了力量、惨叫堕地的情景。

但是他的惨叫声并不响亮,因为都被四周无数的惊呼、痛楚哀号与杀气喊声盖过了。

这片南昌城郊的石碑场,已然化为激战之地。

沈小五等四百勇士跟随着荆裂的带引,就在天将亮的黎明时刻,循着一条山间狭道接近,从敌人预想不到的西北方位,杀进了南昌守军千人伏兵在石厂的营地。

守军自己当然也知道这条间道的存在,於道中设下警戒的哨兵。但是在荆裂、燕横与虎玲兰前导开路下,这些哨戒一一无声无息地消失,没有任何一人能向本营示警。

在这最黑暗、守备方也最渴睡的时刻,荆裂的部队借助四周石材堆的掩护欺近。他们在敌人眼中,就好像在营地里平空出现的幽灵。

这四百个杀气充盈的战士,的确就像从地狱爬上来。

宁王在南昌府周边广布耳目,故此很清楚王守仁大军的所在。根据情报对方最少还有两天才可能抵达南昌城,伏兵因此正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准备给王守仁的攻城军一个拦腰截击。

可是他们遗漏了另一个更重大的情报:王阳明打仗的方式,总是超出你的预想。

荆裂来袭时,伏兵大半还在营帐中睡觉,当惊觉出现了敌人才匆匆拿起兵器冲出帐篷,各营士兵只是本能地聚集在一起,阵形甚乱。

至於正在轮班守备营地的宁王兵,人数其实与荆裂那方相若,然而他们突然遇袭,心里早就慌了一半,有些只懂往反方向走避,余下较勇健的宁王士兵,尝试组织弓阵去抵抗冲杀而来的敌人,但反应太慢,未及成阵射击,荆裂已当先带着四百人杀进来,马上演变成格斗肉搏!

沈小五砍倒那敌人之后,马上站了起来。他先前被对方用盾牌打落的长枪就在脚边,但他想了想,决定不如就将敌兵掉下的这副木盾捡起来,穿上左臂提着,右手拿着镰刀,跟随同袍再向前杀去!

他与十几个战士,自行结合成一个小队阵,互相配合和掩护。沈小五用木盾抵去敌人的兵刃,让同袍可乘隙以矛枪刺杀对方,即使对方躲过,他的镰刀又紧接从下路偷袭。另外也有几个拿砍刀与斧头的同伴,保护长矛手的侧翼与沈小五的背项。他们这组织打法屡屡得手,未折损半个同伴,已然把对方七、八人杀伤。

就在此时,有一个身影在他们跟前十多步外的战场上横过。所有人都不禁向那身影看去。

本来在这纷乱又充满危险的战阵中,没有一个人会特别引起注目。但这个不同。他在战场上走过那姿态,有如处於另一个世界。

假如勉强要形容的话,那就像所有人都在深水中勉力浮沉,唯独他一个所经之处,水都分开去,能够自如行走。

他们看着那个比沈小五年长不了多少的剑士,迅速地在战场穿越而过,长短双剑所及之处,没有任何人或物能够拦阻,一一崩解。

燕横挥舞刺杀的动作,在众战士眼中就如水流入隙般自然,一一攻入敌兵无法自救的方位,连环而迅速杀败八、九个人,就好像所有剑招都已预先想定,所有敌人的动作反应都经过排演一样。

——这当然不是事实,而是燕横高超剑技与实战经验的完全体现。

燕横无须使出「雌雄龙虎剑法」的高妙剑招——对付这些士兵根本就用不上。甚至可以说他没有运用任何既定的剑法,而只是随着战斗的流向移步、攻击、闪避。一切归於最单纯的角度、方位、时机。最纯粹朴实的剑。但也是最上乘的剑。

此时有人挡在燕横跟前,他并非寻常士兵,是一名投靠在宁王府的袁州飞云派武者。飞云派擅长於剑,但这个弟子身材胖壮,天生力雄,擅用一双铁杖,此时正要以本派独有盘身发劲之法,将沉重的三尺长铁杖朝燕横头上劈过去!

可是就在他开始发劲之时,燕横即已敏锐地察觉出,此人武力不同寻常兵卒。燕横的身体自动起了反应,原来轻快挥剑疾走的他,刹那身体如铁沉实,稍一坐马,心中闪现「虎相」的想像,以近似「虎雷落」的发劲方式,全身向那敌人撞去!

铁杖还只举到肩后,那飞云派武者已见燕横后发先至直闯他中路,还没来得及退缩变招,已感胸口有如爆炸开来!

燕横以左手「虎辟」短剑的柄尾,印撞在对方胸中,那飞云派武者胸肋骨头马上断裂,壮胖的身躯朝后飞去!

击飞敌人之后,只见燕横下一瞬又已放松,恢复先前轻捷的状态,不浪费半点多余力量。那变换自如,举重若轻,足见他的剑道又已进入另一层次。

燕横穿越敌阵之处,正正是敌兵聚集最密、最有可能组织出反击的方位,却一下就被燕横带头清扫压倒。跟在燕横身后的民兵,从他打开的缺口杀入,更把敌人刚刚才结成的阵形彻底打散。

——他们当然也都一一目睹燕横的厉害,心里更坚定成深信,跟随着这个年轻剑士战斗,必胜无疑!

燕横在沈小五等十几个民兵眼前掠过,其实只是很短促的事。他们却已深深为之震撼。尤其是草草学过一点点武艺的沈小五,心里更是受到极大的冲击:

——原来学武功,是可以变成这样!

他们也与其他附近的义军同袍一样,受到燕横的激励,立时生起无比信心与士气,十几人保持着刚才那坚实的阵式,呐喊着往石厂深处冲杀!

四百名勇猛民兵从那狭道口奔出,朝着石厂的腹地杀去。这中间颇有一段要跨越的距离,却只得左侧有山壁保护,右翼则完全暴露,是民兵这场突击的唯一弱点。有一支百多人的宁王兵队发觉了这一点,趁着民兵还未全数冲入石厂营地之前,绕过去对方的右翼后侧,准备施以反袭。

但就在这支宁王兵还差数十步才绕至发动之时,他们在黑暗里听见了飞箭的破风声,冲在最前头的士兵马上有人中箭,惨叫着倒地!

原来仍在一队义军民兵,仍然留在那狭道口处殿后,正是为了截止敌方绕来背后反偷袭,此时一见有敌兵出现,马上就在黑暗中放箭!

那百名宁王兵一时无法判断,对方的弓队到底有多少人,只知道第二轮箭矢射来,又有一人倒地。

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要隔远判断方位距离甚是困难,射箭命中率应当极低;但这么快就有人接连中箭,宁王兵心想,敌人弓手数目必然不少,定是在密集发射之下,才可能有此效果……

其实他们能够冷静一点仔细聆听的话,从那箭丛破风的声音应能判断出,截击他们的弓手其实只有十几人。

令他们有此错误判别的,是里面其中一张弓。

虎玲兰那高大的身躯挺立着,第三度搭箭弯弓。她久经严格锻链的眼睛,在黑夜中只需依靠一点点远处火光的映照,一点点敌人兵甲的反射,就能测知目标的方位与走向。

每一次虎玲兰的手指轻轻放开弓弦时,心里都在向腹内的孩子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