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转身,看看他,再看看封澔,眸色流转,如暴风雨里摇曳的灯火,无力却又无可奈何。
他在等,他也在等。他们都在等。
等她的选择。她的下一步,决定了谁的生死。
而她来不及做出选择,随着船身突然猛烈的摇晃,眼前一暗再也坚持不住陷入无尽的黑暗……
……
后来的事情她一点也不记得,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日式的房间里。趴在柔软的床垫上,薄毯下浑身赤︳裸。
缓缓的张开眼睛,半眯的眸子看到的是一地斑驳的碎影。温暖的光透过微风吹拂起的窗纱撒进来。时而有鸟声啁啾。
甯静安然的时光,真好。仿佛回到那些在东京甜蜜又哀伤的岁月,任由思绪在回忆里徜徉,连呼吸都带着微痛的香甜。
她认得这里,是她住的最久的地方。无数次在这个房间,与他共眠。
手腕和大腿缠绕白色的绷带,后脑上过了药的地方丝丝凉意掩盖了痛楚。
君冢神告诉她,是雷恺送她回到这里,在她床边守了一晚,在她醒来之前离开。高山清司再也不会出来捣乱,她可以安心在这里养伤。看出她的欲言又止,君冢神笑笑。
“他们没事,都是小伤。你想见谁吗?我可以找他们来。”
见谁……她眼神恍惚,流转不能言语的哀伤。
她咬着唇,目光飘远。要怎么面对,要怎么爱恨,怎么原谅他们带给她伤痛。她缩在自己虚构的小屋里,不听不闻不问。门窗紧闭,她出不去,别人进不来。
他们都没在出现在她面前,或许是在给她时间。
她如在山中不知岁月,终于有一天,她对君冢神说,能不能帮我个忙?
于是,林七七不见了。雷恺找不到她,封澔也找不到她。没有人去问君冢神她的下落,他们知道那是得不到答案的。
可那以后的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都会收到从世界各地寄来的明信片。没有署名,只有短短一句话。
「我很好
勿念」
娟秀的笔迹,出自她之手。指尖一遍遍摩挲那五个字。
勿念,勿念……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做到勿念?雷恺捏着又一张明信片,唇边一抹凄婉苦涩的浅笑。
……
皎洁的月下,婴儿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浅浅均匀的呼吸听在某人耳里,心脏丝丝的绞痛。
封澔俯身把儿子轻轻抱在怀里,黑眸里是慈爱的暖光。这是他和她的孩子。原来他不肯面对,不知如何面对,在她走了以后的那些难眠的夜,母子连心一般,孩子声声啼哭似一把把利刃刺进他的身体。终于他第一次对那个小小的生命伸出手,这一抱,孩子嘎然止住哭声。
一个小小软软的东西在他手上,黑黑圆圆的眼睛眨巴眨巴盯着他,他凝视着,移不开视线,最后竟湿了眼眶。
他的孩子,是他的孩子,他爱的女人爲他生的孩子。这孩子的眉眼,仿佛跟他一个模子里刻的一般,像极了自己。
生命如此神奇,如此让人感动。这世上与他最亲近的两个人,都与他血液相融。那瞬间一种未有过的满足,深深的驻紮在他心里……他还能要求什么呢?
长长的迂一口气,拭掉小家伙挂在脸颊上的湿润。
你也想她了,是么?
再等等,她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
爱琴海。
那个最接近天堂的地方。米克诺斯岛。她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认爲这里是人间最美的地方。
她对这里有记忆的,和他来过。还是记忆中那片沙滩,那片海。
纯粹的蓝,纯粹的白。蓝的海,白的房子。波波海浪拍打着岩石,赤脚踩在柔软的沙上,身后是长串绵延的脚印。海水互相追逐着爬上岸,带走她留下的印记又悄然褪下。一切如初。
远处传来小孩子咯咯的笑声,那么快乐的笑声。
她想起了在遥远的中国,她的孩子,和……孩子的父亲,嘴角弯弯。
他们给她的时间已近足够漫长。足够她勘破、放下……自在。
她幸还是不幸,遇见两个深爱她的男人,两个愿意用生命换取她安好的男人。
一个是她的毒酒,她用最不顾一切的姿态饮下,香醇伴随痛楚深入骨髓,病入膏肓到无可救药……生死相随。
一个是她另一个无解的劫,她无力抗拒。他以风卷残云的气势掠夺她的身,步步爲营占了她的心。他背负所有的罪孽,誓言灵魂都要与她死死纠缠。不计后果的拉她一起沈沦,一起毁灭。最后放下了尊严,放下了高傲,放下了一切,只是因爲放不下她。
他们三人之间,到底谁欠了谁的?今生才会变成彼此的劫难。
既无解,就不解。听从自己的心。
在体验痛苦的过程中,只有参透生命的真谛,才能得到永生。
佛曰: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她转身,看着身后沐浴在金色阳光下俊美非凡的男人。眼角眉梢都是她最无法抵抗的宠溺。
不是他找到的她,而是他知道,她的最后一站一定是这里,所以固执的在这里等她。每个日出,每个日落。总有她归来的那一天。
男人笑意深深,向她走来,揉乱她的发。
小东西,终于知道回来了吗?
她也笑。
他和她一起赤脚在沙滩上,追逐嬉戏,带她出海,她迎风站立,挥舞双臂,闭上眼睛,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她如在飞翔般自在。双手搭在唇边,大声呼喊,释放自己,释放一切。
玩累了,依偎在他怀里。躺在他腿上。拨弄他黑黑的短发,从他眼里看自己的脸。直到天色渐渐变淡,她从他怀里起身,站在甲板上,脱下衣衫,跃入海中,故意在斑斓的深海里下坠。
直到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拉住,带着她向头顶上那个光游去。浮出水面的时候,看到的是他狼狈、愠怒和担忧的表情。
她笑的没心没肺,笑出泪花来。
这时光,真好。他,还是他。
在他开口骂她之前,她勾住他的脖子,拉近,凑上唇,吻住。
和着咸咸海水的味道,与他的舌狂恣地缠吮。
都过去吧……
如果这是一场梦境,现在也该是梦醒的时候了。
“恺。”他们浮在海面上,紧紧的抱在一起,连片刻分离都不愿。
“嗯?”
“我不会……再也不会忘记你。”也再不能想起你。
……
……
“还恨我?”
……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是再也回不去。
她笑。所有的过往,都是苍白,都是脆弱。爱,可以包容。包容所有的伤害与恨。
可那笑容,刺痛了他的眼睛。
“恺,我……”
“别说,我懂。”他柔柔的凝望她,她未说出口的话,她压在心底的话,他全懂。
她安心的闭上眼睛,死死的圈住他。他永远都是那个最了解她的人,最疼她的人。他们永远是彼此心里最特殊的存在,在心里最深处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这样就够了,别再去碰触,别再。
无法拒绝的是开始,无法抗拒的是结束……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吃过早餐,她穿戴整齐,站在阳光下扬起笑脸,轻轻的挥挥手。
那我走了。
他点头。
她深深的看他。其实哪里再用这般认真的看呢,他的一切,早就刻在她记忆的每一个角落,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她转身,顿住脚步。
他从身后抱住了她,头低低的搁在她颈间。
“无论在你在哪里,我离你,只有一个转身的距离,七七……”
“别说,我懂。”她轻轻道。
他忽而轻笑,松了手。
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一个转身,就是一辈子。
……
仰头看着刺眼的阳光,他微眯双眸,双臂无力。仿佛刚才那个拥抱就已经倾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我对你,不是不死心,是死不了心。
……
痛,是很久很久之后才逐渐蔓延上来的感觉。
她走着走着,忽然弯下腰,疼痛难忍,蹲下去,再扬起头时,泪流满面。
阳光刺眼,她不想阻挡,剩下的力气她要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去。
肆意的泪,爲谁而流,爲他,爲自己,爲他们错过的那场风花雪月。
没有祝他幸福,她,没有资格……
她把最深那段情,那种想念,留在美丽的爱琴海。
……
谢谢你,曾经那样爱过我。
……
已经是深秋夜,干冷干冷的。
男人身穿一件黑色立领的风衣,冷傲干练,俊美迷人。双手插在风衣兜里,掌心里有硬硬的东西格着。独自行走在川流不息的街上。
时而停脚步,倚靠在一旁,冰冷的眸子看似无意的在人群中搜索。搜索她的影子。
明明知道不可能,他还是有一时间就漫步在大街小巷,期待有一天,找到她。
她走了多久,他刻意不去注意,仿佛忘记时间,就可以忘记她已经的离开的事实。
“嗨~帅哥,一个人呀?”
有女人搭讪,他收回思绪。
“喂,帅哥!”
“帅哥,我也一个人诶,不如认识一下呀。”
“有没有兴趣喝一杯呀?”
女人似乎很执着,他越是不理,她越是迎难而上。吵的烦了,他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滚。”
出乎意料的,女人非但没走,反倒笑起来。“帅哥,是在等人吗?”
封澔皱皱眉,这声音……终于肯擡头,这一眼,他懵了。
面前的女人留一头俏丽的短发,脸上化淡淡的妆,娟秀的眉,黑白分明的大眼,挺翘的鼻子,粉嫩的唇。薄薄针织衫,大大一字领露着圆润的肩头,下身是一条短的不能在短的裙子。
一双细长白嫩的腿蹬一双黑色的及膝长靴。双臂环在胸前,嘴角噙着狡黠的笑看着他。
封澔一时真真的怔在那里,嘴唇微启,视线一瞬不瞬的盯在她脸上,傻傻的表情。
林七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傻了呀?还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她对着边上的橱窗左看右看,“没有啊,不是还那么漂亮么?”
再一转身,封澔还是保持先前的表情,她勾勾唇,一手轻浮的搭在他的肩头,一手挑起他光洁的下巴。
“嗯?帅哥,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
封澔足有三分锺才回过神来,手握虚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有太太的。”
林七七眸光闪烁,“这样啊,那可惜了。”
语毕她潇洒的一转身,还未等迈开一步,下一秒就被一个强大的力道扯回去,撞进男人的怀里。
低沈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女人,你还想去哪?”
“你有太太了呀,勾引有妇之夫不道德的嘛。”她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娇嗔,绕进封澔的心里,暖暖的,痒痒的。
他扯开风衣的衣襟,把娇小的她裹进怀里。抱了好一阵,才低低的说了三个字。
“傻女人。”
无名指一凉,她抽出手,举到眼前,粉粉的唇张成O形。
“哇!”
“喜欢吗?”他心跳如雷,竟有一丝紧张。他一直随身带着它,就等着这一天。
指尖细细的抚摸无名指上闪闪亮亮的一枚,忆起几年前,东京的淩晨……恍如隔世。
嘴角上翘,笑靥如花。
“那个,你太太肯定喜欢,不过我能再要一个更大点的么?”
他忍俊不禁,搂紧怀里的女人,“好!”
……
“让你久等了,亲爱的。”
“我们有一辈子那么长,等你几年算什么。”
一个最平常的夜,闪烁的霓虹灯下,他们向彼此许一个最珍贵的承诺。
“唔,有件事。”
“什么事?”
“你还没说过……那句话呢。”
“……哪句话?”
……
……
“女人,你真麻烦……”
“说啦!不说我还要走,让你找不到我!”
“……”
“这回我带儿子一起走!哼!”
“我……”
“嗯?”
“……我爱你。”
“这还差不多,嘻嘻。”
“那你呢?”
“我说过的啊!”
“不够……”
“唔,不爱你我干嘛给你生孩子!……诶诶,走那么快干什么?”
“回家!”
“干什么?”
“再生一个!”
……
等待的感觉太辛苦,失去的感觉太疼痛,我知道。
我怎么忍心看你和我一样的痛。
所以,封澔,我回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