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裴年和他说了情况,听到动静,裴万和小栓从院里走了出来,裴万精神好了许多,手里杵着拐杖,走路一瘸一瘸的,可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不敢叫人小瞧了去,小栓性子开朗了许多。
“三婶,三叔,你们回来了啊。”跑到沈芸诺跟前,盯着旁边罗春苗怀里的小雪看,沈芸诺比划了下他的身高,生活好了,小栓长高了许多,过不了多久,就该有小洛那般高了。
挣了银子,裴万满面春风,遇着裴秀出门,裴万呵斥了两句,裴秀不检点,和赵家人有了首尾,人都成亲了,裴秀不知羞,村里人看在裴征和裴良的份上没将话挑开,赵家媳妇上门闹了好几回了。
提起这个,裴万气愤,“原以为她性子改了,结果还是这样子,里正还想和你说呢,小妹那种人,不能留在村里,坏了整村姑娘的名声。”村子里的人靠着帮裴征和裴良灌腊肠挣了银子,裴秀一日姓裴,村子里的人就不敢乱编排,私底下,对裴秀嗤之以鼻的人却多得很。
里正和他说过了,去年那事,为裴秀做主是为了村子名声,裴秀改了,村子里有她的容身之所,谁知她不懂珍惜,继续作践自己,不能继续留在村里了。
裴征眉色冷淡,去年,裴年和他说过,裴年没有证据,没想着,裴秀真的到了那一步,裴征淡淡道,“里正做事有分寸,不会害了村里人的。”
加之,今年,除了灌腊肠,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交给裴万和裴年,腊肠一车拉不完,裴征跑了两趟,顺便,给他们看了去年沈芸诺用沙子抹的地。
黄沙涂抹的一处角落,干净平整,够硬,和比青石砖铺出来的地更明亮,中间没有缝隙。
裴年见识多些,哪会看不出其中意味着什么,裴万则简单得多,“如今,我靠着你赏口饭吃,需要做什么,你直接和我说就是了。”
裴年惊诧的捂住了他的嘴,四周瞅了瞅,小声道,“三堂弟心里有主意了?”
裴征点头,“过些日子,我和阿诺搬回来,慢慢说这事儿,你们心里有个底,我一个人力量小,没有你们,我什么也不是。”裴征话说的实诚,裴万也意识到严重,按耐不住心中好奇,“怎么做到的?”
河里的黄沙乃是散沙,水凝固不住,他刚用脚踩了踩,硬得很。若家家户户院子都铺一层黄沙,往后,晒粮食也用不着特意在院子铺层凉席了。
“去南边买回来的糯米便是用作这个的。”起初,裴征也惊讶,糯米水,石灰,黄沙搅拌一块会有这般作用,他想得更远,院子,小径,道路,若都能抹层沙,走多少路,都轻松简单。
裴年一怔,当初裴征买糯米时他就有所怀疑,近千斤的糯米,一斤人要吃多少年,村里妇人做鞋底时,黏布用的便是糯米水,他脑子转得快,立即就明白了,心情略微激动,声音有些打颤,“往后,你就是村里人的摇钱树了,咱村,会越来越富裕的。”
裴征点头,他一直没有忘记过兴水村。
金花生了个儿子,胖嘟嘟的,煞是可爱,初见到金花,沈芸诺差点没认出来,人胖了一圈,眼神被肉挤压得好似成了一条缝,她生了小雪,肚子上松弛,其余还好,金花实在胖的夸张了。
“阿诺妹子,你们可回来了。”金花大步上前,牵着沈芸诺的手转圈,皱眉道,“怎么生个孩子,瘦了这么多,你瞧瞧我,这才像坐月子出来的人嘛。”
罗春苗嗤笑声,抵了抵沈芸诺手臂,“是不是被吓着了,我猜想就会如此。”金花生了孩子,小孩一直杉子刀疤他们轮流带,金花吃了睡睡了吃,不长胖有鬼了。
三人坐在一块,说起村子里最近发生的事儿。
好在,没什么大事儿,沈芸诺松了口气,问起周菊,金花一怔,叹气道,“你那四弟妹,真真是个重男轻女的,这一胎看得比上一胎还重,怀孕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都不做,说是怕伤着肚子里的孩子了,精贵得很。”
金花的孩子是在灶房里生出来的,杉子出门要债去了,她在家做饭,生火时,肚子一抽一抽疼,当即倒了地上,憋着鼓劲儿,用力就把孩子生下来了,想着这个,金花自豪不已,“杉子回来,我已经给孩子洗了澡回屋躺着了,他听着屋里有哭声,吓了一大跳,满脸写着不相信,就差没问我孩子是哪儿来的了。”
沈芸诺促狭,心里担忧起周菊来,希望周菊如愿,生个儿子才好。
四月,草长莺飞,天不冷不热,裴征和沈芸诺搬回了村子,今年事情多,住在村子里方便,小洛念书,依然和沈聪他们住一块,裴征得空了接他回家住。
卖腊肠挣的银子多,裴征开始找人,打捞河里的黄沙,兴水河的尽头是什么,大家不清楚,还是一天八文的工钱,赶着做工的人多,沙少,打捞费时,招的人也多,连其他村子里都来了人。
裴征着里正说的,首先考虑自己村的人,外村的人,不算工钱,挑一袋子沙,一文钱,尽数堆在山下。
裴良将腊肠卖去其他城镇,挣了不少银子,见裴征又有动作,忍不住上门打听,腊肠一事,裴征不计前嫌,不代表会把黄沙这个挣钱的机会分给裴良,尤其,见裴良不似当初,心寒道,“各家有各家挣钱的路子,堂哥犯不着盯着我不放。”
亲戚,也是靠缘分的,照理说,他帮着裴良想法子,事后,裴良好歹该说声谢谢,结果,什么都没有,裴征才看清了裴良的为人,三房的人,都是心思多的。
裴良一脸悻悻,犹豫着要不要学裴征,又怕遇着和腊肠同样的境地,他看出来了,裴征不会再帮他了,心里难免失落。
裴元户也看出来了,自己侄子是个心大的,回家,训斥了裴良两句,卷着包袱,回了镇上,人人羡慕他儿子出息,在镇上有宅子,若让裴元户自己选,他宁肯像自己大哥,整日在地里刨食,活得逍遥自在。
裴家三房又搬回了镇上,然而,并未掀起丝波澜,河边整日都聚集着人,或拿了杓子,或拿着铲子,忙碌着……
中间,裴征又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村子里谁家要起屋子的,他出一两半银,家家户户都有,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在村里炸开了锅,为此,许多人亲自上门求证,里正将大家聚集起来,眼含欣慰,“裴三生在村里,长在村里,大家平时嘴上吵两句,却没有闹出丢脸的事儿,咱村里,穷了几十年了,裴三愿意帮衬大家一把,大家莫要忘记这副恩情,往后,咱出了村子,也敢堂堂正正说咱是兴水村的人……”
说到激动处,里正眼眶湿润,语带哽咽,“有了屋子,家里说亲的人家也挺直了脊背,咱村的小伙子,会都讨到媳妇的,再有,今年,家家户户养猪,过年了,咱把猪卖给裴三,顺便帮着灌腊肠,不出三年,咱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看到村子繁荣的景象,是他和裴征说的那番话管用了吗?
兴水村,往后,祖祖辈辈都会记着今日裴征的恩情。
里正的话言简意赅,村里人兴奋起来,从生下来,到长大,从未如此感激过,他们是兴水村的人。
然而,一码归一码,另一边,裴秀还是被撵出了村,里正有心在最后两年做番改变,不会留着裴秀坏了兴水村名声。
裴秀卖了田,据说,和赵家小子成亲了,算起来,也算是裴家三房亲家,当初,赵家不来村里找裴元户闹,裴秀也不会和赵家扯上关系,都是个人的造化。
日子慢悠悠过着,起屋子的人家先请垒墙的师傅和匠人,去裴年跟前简单说明情况,工钱直接给起屋子的匠人,以防有人拿了钱不修建屋子,对这事儿,众人皆满意得很。
裴征出钱给他们起屋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消息传出去不到五天,说亲的媒人往兴水村跑断了腿,三墩子家兄弟多,媒人都上门提了,柱子那边也如此,家家户户多少有些田地,养了猪,又有新屋子,往后,何愁没有好日子?
之前,看不起兴水村的人家悔得肠子都青了,一时之间,兴水村的小伙子姑娘,成了大家心中炙手可热的说亲对象。
高兴激动之余,有两人却惴惴不安,春花和柱子娘,春花和裴征关系不好,私底下没少说裴征和沈芸诺的坏话,眼下,身边好些人都开始起屋子了,春花也急了,焦躁之余,硬着头皮和裴年说了起屋子的事儿。
裴年没有多问,如实道,“村子里起屋子的人家有十多户,隔壁村垒墙得师傅全在村子里了,你若寻着垒墙的师傅,请他过来,我问问他。”
村子里皆是这般做的,请了垒墙的师傅找裴年商量好动工的日子,以便裴年算工钱,屋子好了,垒墙的师傅问裴年拿工钱即可。
而这话,听在春花耳朵里,只觉得裴年在敷衍嘲笑她,拉着脸,极为不悦,可又不敢得罪裴年,家里还准备抱只小猪喂着呢,挣扎后,巴结的笑了笑,“那我过些日子再去问问……”
裴年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春花却高兴起来,裴年神色冷淡,不过没拒绝她,将来,养了猪,是不是也能卖给裴征了?转过身,逢人就说裴征的好话,众人知晓她的性子,笑笑不理会,往日日子好过,还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呢?
时间悠悠一晃,春去秋来,寒暑隆冬,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葱葱郁郁的山林间,偶有小鸟叽叽喳喳飞过,捡菌子的妇人们吆喝着,挥舞着手,相携往山下走,平坦光洁的黄沙小道旁,一座座青砖大瓦错落有致的排着。
一座两座三座,一路而去,再无枯黄的茅草屋,小孩子绕着竹林,你追我赶,欢闹不停。
热闹间,一辆马车从远处缓缓而来,竹青色的车帘子引得妇人顿足围观。
“小洛回来了,那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里正都说了,咱村里,再过两年就要出个秀才老爷了呢。”其中一名妇人突然出声,笑着道。
“是啊,往后,咱村里不仅有捕头,还有秀才老爷,我大哥昨日还说想把孩子送来这边书院念书,待会我去学堂问问。”
“去吧去吧,我也顺便问问。”
村里富裕了后,有外村的秀才搬来村里,裴征花钱建了学堂,前几年她们不明白河里黄沙有何用处,裴征却拿黄沙抹地,地面光滑干净平整,尤其,即使下雨,不穿雨靴也不会湿了鞋子和裤脚。
这几年,兴水村着实出够了风头,村子里,黄沙路,径直通到各家各户院子里,出门,去哪儿都方便,下着大雨,办喜事的人家也不用担心踩得院子泥泞不堪。
村里的变化,都是裴征出的钱出的力,夫子来村里办学堂,也是看裴征的脸面,提起学堂里的夫子,难免想到年纪最小的小木,沉稳懂事,书院的夫子都说,小木若参加童生试,一定会考中的,偏生,没有秀才给他做担保。
有那样的娘,一辈子都要受其拖累,妇人替小木惋惜,“韩氏自诩为聪明,却害了小木一辈子,小木的秀才老爷命都没了。”去年,裴娟在监牢里死了,众人才知道,陷害沈聪,韩梅也有份,加之前些年对沈芸诺和小洛见死不救,韩梅所有的事儿被人翻了出来。
韩梅名声算是坏了,在村子里不觉得有什么,而那些秀才最是注重名声,即使小木性子是个好的,也没人为小木做担保,好好的孩子,就这么蹉跎了。
“人啊,凡事不能太过了,顺其自然就好,你瞧着,周氏想生个儿子,这几年用了多少法子不都没用?估计她平日嫌弃大妞二妞,出手打人惹着老天爷了,越是想要儿子,偏不让她怀上,比比裴三媳妇,要儿子生儿子要女儿生女儿,如今肚子里,估计又是个儿子……”
周菊生二妞亏了身子,韩大夫说,一辈子都不会有了,好在宋氏收敛了性子,没有孙子,对大妞二妞打心底里好,就是如此,周菊心里愈发不舒坦了。
“不止裴三媳妇,她娘家嫂子不也是?生了小峰,又生了个儿子,多做善事,总没错的。”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跟前停下,里边,探出个小少爷模样的脸,俊郎干净,嘴角噙着浅浅笑。
“小洛回来了,你娘在你四婶家呢……”语声刚落,就见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大喊了起来,“哥哥,哥哥……”
小洛跳下马车,伸出手,立即被女孩撞了满怀,“小雪,又胖了。”只见他怀里的小女孩两颊绯红,黑曜石的眼珠子动了动,透着一股子机灵,“娘说多吃些,长得快,往后,小雪就和哥哥一样高了呢。”
妇人们好笑,小洛抱着女孩走了几步,到一处门前,听里边传来小女孩的哭声,蹙了蹙眉。
“堂妹又在哭了,哥哥,四婶为什么不喜欢堂姐和堂妹啊。”睁着双晶亮的眼,好奇的望着头顶的小洛。
小洛想了想,正欲像往常那般骗自己妹妹四婶逗堂妹玩,忽的下,门被打开,露出妇人一张精致如画的脸,“又缠着你哥哥抱,回家,你哥哥又该拿不动笔了。”
小女孩撅了噘嘴,反手搂住小洛脖子,不理妇人,良久,没听着动静,又按耐不住转过身,主动找话道,“娘,弟弟在你怀里有没有哭?刚刚,堂妹哭吓着弟弟了没……”
对了,沈芸诺又怀上了,已经六个多月了,和怀小雪身子清瘦不同,怀这个,身子明显丰腴不少,脸颊长了一圈肉,不过,不得不承认,瘦有瘦的美,胖有胖的诱惑。
沈芸诺抬手,捏了捏像极了自己的小脸,“吓着了,弟弟说姐姐吃得多,往后,他都没饭吃了。”
“不会,小雪中午只吃一碗,留一碗给弟弟,娘,你快和弟弟说,不会饿着他的。”小雪着急的挣扎两下,踩下地,胖乎乎的小手落在沈芸诺肚子上,目光温柔,“弟弟,娘骗你的,姐姐给你留了饭,姐姐只吃一碗了……”
“谁吃一碗?”这是,远远走来一男子,身形挺拔,眉似远山,长身玉立,一袭石青色长袍,腰间竖着素色带子,逆着光大步而来,仿若踏云而来的谪仙,不可侵犯。
沈芸诺眼眸圣满了笑,跟前的小女孩已飞奔出去,清脆的喊着,“爹爹,爹爹,娘说弟弟嫌弃我吃得多,中午,我只吃一碗了。”
男子眼眸眯了起来,弯腰抱起她,揉了揉她梳理得平顺的辫子,笑道,“娘逗你玩了,多吃些,之后才有力气抱弟弟。”走近了,腾出只手,牵起身侧之人,“我接你回家……”
初夏的暖阳中,一家人,和乐融融往家里走,一路望去,是一家人迎光而去身影,点亮了沿途风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