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合一 (1)(1 / 2)

只听他的话 李暮夕 6992 字 3个月前

年前下了一场大雪。

早上推开窗户,院子里银白一片,几个工人和干部一块儿拿着铲子在路边铲雪。一脚下去,那雪有小腿肚那么深。

芷荞洗漱完下楼,出门前,还给自己戴了一个毛茸茸的帽子。

她搓着手,哈着气到了门外,抬眼就看到了杨曦和沈遇,笑嘻嘻跟他们打招呼:“你们起好早啊?”

“还早?都日上三竿了。”杨曦戳着手表,也冻得瑟瑟发抖,在原地打转。

冷得狠了,她在沈遇身上狠狠掐了两把发泄:“冷死我了!啊啊啊——”

“我靠,冷你也别掐我啊!掐你自己不行吗?”

“就掐你就掐你!”

两人都是没有心眼的人一路打打闹闹,倒是分外和谐。芷荞笑笑,把自己帽子摘了套到她光溜溜的脑袋上:“给你,我不冷。”

杨曦连忙摘下来,又给她套了回去:“瞎说什么呢?不冷?你都发抖了,还不冷?乖,自己戴着。”

到了操场,院里有不少小伙伴在打雪仗,还有轮休的警卫一块儿参与呢。

芷荞不大擅长运动,前几天的感冒还没好,自己去旁边台阶上坐了,托着腮看他们玩。

不时吆喝两句“加油”。

她笑得开心,心里却是空荡,自己也说不上来,像是幽灵似的,有点茫然无措。

这样惶乱到了极致,反而生出几分安宁祥和。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雪。她伸手张住了一片,看着有点微凉的雪在掌心融化,说不出的滋味。

有人从台阶上下来,在她头顶撑开了一把黑伞。

伞很大,把她头顶遮得密不透风。

虽然是在帮她挡雪,但也遮住了头顶仅剩的微薄阳光。要知道,这阴沉沉的雪天,光线本来就黯。

她抬头朝始作俑者望去。

白谦慎撑着伞站在她面前,长身玉立,看着她,不笑,眉宇间有些清寒的味道。这么冷的天,他就穿件驼色的大衣,围巾一步围一条。

芷荞张了张嘴巴,有点艰难:“……大哥你怎么都不围条围巾呢?”

他个子高,肌肉劲瘦,穿得不多的话,看起来就有些单薄。

皮肤白,嘴唇又红,抿着唇不说话的样子,真的挺吓人的。芷荞搓着手安静坐在那儿,不大敢开口。

后来,他弯下腰,握了一下她的手。

芷荞很意外,他的手居然热乎乎的,反而是她,穿了那么多还是这么冷。

“身体不好,你还到处乱跑?”白谦慎问她。

芷荞看着他,笑了一下。

只是,这个笑容弯在唇边的时候,有些勉强。

看她这副模样,他的心更是如同刀绞,仿佛有什么撕裂了,疼得麻木,脸上反而没有什么表情了。

恍惚中,他又想起了那个傍晚,母亲不要他了,有了别的家庭,他一个人独自走在凄清的路上。

好像整个世界都背离了他。

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正在离去。

她还是会叫他“大哥”,会对他笑,但是笑得疏离又客套,甚至还有点小心谨慎。

是的,在这个寄人篱下的家里,她是那么谨小慎微,从来不会去主动争取什么,生怕用力抓住了,下一秒就会失去。

所以,宁愿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把自己的心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让自己不要贪心,去忘却那些不属於她的东西、还有人。

她的心,已经铸上了一层厚厚的壁垒。

此刻,他在这层壁垒之外。

他尽量柔和地对她说:“荞荞,我们回家吧,外面冷。”

她却是摇头,努努下巴,指指操场中的杨曦和沈遇:“我们一起来的,一会儿一起回去。”

白谦慎沉默。

这时,杨曦和沈遇也打完了雪球,累得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喘气。两人的头发上、衣服上,满是白花花一片。

可见“状况”激烈。

后来,还是杨曦厉害点,一咕噜就从地上爬起来,像个小火人似的,精辟充沛,转头就朝芷荞这边飞奔过来。

才跑出一步,她就看见了白谦慎,眼中闪现火焰般的敌意,铆足了劲跑过来:“你来干什么?”

她跟老母鸡护犊子似的,把芷荞拦在身后,冷冷地瞪视他:“还想怎么样?我警告你,离我们家荞荞远点,别想再欺负她!不然,我给你好看!”

白谦慎听了这番话,只是微笑,也不着恼。

“这段时间,我工作比较忙,一直都在所里,荞荞平时,多谢你们照顾了。”

他态度好,风度翩翩,又生得这副模样,不像是个坏人。杨曦有点动摇了,但是又想起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个激灵,目光又坚定起来——

该死的,她怎么可以动摇?

坚定的社会主义五好青年,怎么可以让“美色”这种资本主义腐败思想动摇?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别想欺负荞荞!”

沈遇这会儿也过来了,不过,他没那胆子跟白谦慎叫板,平时日天日地的一个二世祖,此刻跟只小鹌鹑似的杵在一旁不发一言。

“那好吧,不要再外面待太久。”白谦慎看了看手表,叮嘱容芷荞,“晚饭我在家里等你。要是傍晚还不回来,我会出来找你的。”

他没多作纠缠,转身离去。

杨曦咬牙切齿,对他的背影竖了根中指,回头又狠狠踹了沈遇一脚:“你个怂货!刚刚居然都不敢怼他?”

沈遇心有余悸:“你这叫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你也敢惹?要是早些年,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会怕他?”

“你是没听过‘白太子’的名头吧,当年他跟着他妈南下去省城,和个高官的儿子打了起来,那公子哥儿断了十八根肋骨,浑身粉碎性骨折,直接抬进医院的。”

“我靠,这么恐怖?我也见过他几次,不像啊,看着斯斯文文的。”

芷荞也是吓了一跳,白谦慎也有这么年少轻狂的模样?从她第一眼见到他那时起,他就是内敛精干、游刃有余的青年了。

“那都是表象。不过,他这些年走得高,脾气收敛了很多。后来,他妈跟他妹妹不都去世了吗?他跟他爸也不亲,性子就沉淀成这样了。听说,当年白司令和他妈就是政治联姻,没什么感情,那次南下,他妈明着是借着科研的名义,实际上,是为了见老情人去了。”

“这么狗血啊?”杨曦抖了一鸡皮疙瘩,转头望去。

白谦慎的背影几乎都快看不见了,任凭雨和雪,沾湿了他的衣襟,在黑色的伞沿下渐行渐远。

脚步很轻。

似乎,踩在雪都没有什么声音。

杨曦这会儿绝对,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随即又甩了甩头,拍了一下脑门。

中毒了吧这是?

这个人身上,似乎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人,让人倍感亲近,忍不下卸下心防。

还有一张会骗人的脸!

……

晚上回到家里,只有白谦慎在。

“过来吃饭。”他喊她。

“我去洗个手。”芷荞去了洗手间,打开了水龙头。

洗了会儿,她抬起头,发现他就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和她重叠在一起,倒映在面前的玻璃窗上。

芷荞噤声。

他抬手把水龙头拧到了另一边,语气很无奈:“大冬天的,你不知道要开热水吗?”

芷荞怔了怔,低头去看。

果然,刚才开的都是冷水,不是热水。可是,刚才分明感受不到冷,这会儿被温水一浇,终於感受到落差,察觉到刚才的冷来。

那是蔓延在她心尖上、麻木的冷。

望着他玻璃中怜惜同情的目光,她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好在她也没那么矫情,终究是忍住了。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白谦慎看着她漠然的神色,欲言又止。

年后,芷荞又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几天。白谦慎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她也没多跟他说什么。

两人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这日,他捧着药碗坐在床前,舀了一口吹凉了:“你喝了吧。都是我的错,你怎么怪我都好,喝了药吧,荞荞。”

芷荞勉力抬起头,抓着被角望着他。

他温柔的眉眼,格外好看的样子。

芷荞没有耍性子,乖乖喝了药,只是蹙着眉,一副很苦很苦的样子。

他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略有些冰凉的指腹,触碰到了她湿润温暖的唇,还在她唇上微微按压了一下。

芷荞微微颤动,把头别开。

白谦慎心里苦涩,起身说:“你好好休息,有事儿打我电话。”

到了外面,他的笑容就落了,心里难以控制的有种被挖空的感觉。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呢?

一种难以用理智克制的感觉,完全不随他的意志左右。

甫一抬头,他看到了站在拐角处的程以安,抱着肩膀,很安静的样子。

她看着他,看着看着,心里就越是沉默。

其实她很想问一句,你就这么喜欢她吗?

那时候她以为,白谦慎喜欢她程以安的,对容芷荞不过是出於怜悯。现在看来,她是大错特错了。

这些天,她汲汲营营,极力想营造出他们是一对的样子,到头来,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尽管心里再失落,她面上却看不出来。

“荞荞的病怎么样了?”

白谦慎不置可否,过了会儿才道:“过了这个冬天,应就好得差不多了。”

程以安说:“她身子骨弱,这病实在好得慢。”

两天后,容芷荞的病情才有所好转。

程居安来看过他好几次,还给她带了很多礼物。相处中,她能真切感受到他对她的那种喜爱、关怀。

越是能感觉到,心里就越是愧疚。

“以后我们要是结了婚,宝宝姓你呢,还是姓我啊?”他摇头晃脑,不着调地想着。

芷荞翻他一眼:“你想的可真够远的。”

程居安说:“见到你的第一眼,我连咱们孙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芷荞:“……”

看她一脸震惊又说不出话来的样子,程居安哈哈大笑:“逗你的。”

芷荞说:“能别开这种玩笑嘛?”

程居安看她吃瘪的样子就觉得心情大好,但也不敢过於欺负她,怕惹起小姑娘的反感。

“过几天,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我不想出去。”

“哦,也对,你身体还没好呢,你瞧我这脑子。”

芷荞回头看他,多机灵的一个人啊,这会儿像个二十出头刚踏入社会的小伙子似的,她心里感动,又有一种酸涩的感觉在流淌。

原本想要跟他说清楚的话,又说不上来了,只想等着“过几天、再过几天,等他缓一缓再说”。

或者,就干脆找一个两人吵架的时机再说好了。

可是,等来等去都没有等到这个机会。

而他,在这种朝夕相处中,更加弥足深陷,让她更加不敢坦言。

也恰恰是她这种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性格,有时候,是一切变糟糕的催化剂。

芷荞自己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浑然未觉的程居安给她送来了一大捧一大捧的话,得知她喜欢白玫瑰后,还帮忙在院子里栽种,就连她出租屋楼下的小花坛都给占了。

因为这件事,物业都来了好几次。

每次,芷荞都伏低做小地跟他们道歉,回头警告他,不要再乱来了。

可他就是不听。

这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好像一瞬间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在外人眼里,他们自然是相处得很不错的,就好像一对真正的情侣了。这日餐桌上,白谦慎忽然问起:“你喜欢居安吗?”

容芷荞停住筷子,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他没看她,只是低头为她夹菜。

红烧茄子,她最喜欢吃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心里不大舒服。”白谦慎说,“芷荞,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太糟糕了,才让你这样慢慢离我而去。”

“……”

“你是不是总有一天会离开我?”

“……跟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是她的怯懦、优柔、冲动,还有很多很多原因。

出於自我保护的本能,那天看到他和程以安那样后,她才会浮想联翩。

之后,才有了程居安的事儿。

这一切的一切,是连锁的,不能割裂。

可是,现在说着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对不起。”她低头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白谦慎看着她,慢慢说,郑重的,“荞荞,对不起。”

芷荞一时之间没有明白,懵懂地看向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时,他也站了起来,径直走向她……

……

程以安回到家里,一脸几日都郁郁寡欢。

深知她的秉性,阿姨不敢问,只是偷偷告诉了她的母亲梁月。梁月正为了她和白谦慎的事情高兴呢,听说了这事儿,马上从西郊赶了回来。

晚上吃饭,程院士也亲自下厨,给他们做了饭。

“怎么了,一个个都忧心忡忡的?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

出国深造交流前,程院士就是核工业集团的党组书记兼副总经理,回国后,担任了景山电子工程研究所所长,是国内尖端领域的研究人员。

他在这个家里,说话向来是很有分量的。

程家家学渊源,在这北地也颇有势力。

程以安不大想说话,一直低头扒饭。

梁月皱眉:“你爷爷跟你说话呢,你这孩子,一点儿礼貌都没有。”

“没事儿。”

她不肯说,梁月也不好在程院士面前多问,这顿饭算是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吃完了,梁月才到她房间单独问她。

“到底怎么了啊?”

“都说了没事了!”

她突如其来的暴躁,让梁月更加确信,这中间一定是出了事。她看着她,问:“是不是跟白谦慎有关?”

程以安没说话。

梁月就更加确定了:“你跟妈说,妈给你做主!是不是白谦慎对你不好?”

——什么不好,八字都没一撇呢——程以安烦不胜烦,把她推出门外:“我的事情你就别管了成不?”

梁月吃了闭门羹,心情也不好,到外面去溜了一圈。

好巧不巧,天上又下起雪。她没办法,只能到前面一家小卖铺里买了包纸巾,借着这由头在这儿躲雪。

有两个年轻姑娘也在廊下窃窃私语,约莫跟她的目的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