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她没注意,渐渐的,注意力就被她们的谈话吸引了:
“程以安要跟白谦慎在一起?真的假的啊?他俩好像不太搭。”
“不会啊,我倒觉得挺搭的,一个内敛温文,世家公子,年少有为,一个是美女教授,富贵小姐,天作之合啊。”
“婚后日子不会好过吧。”
“怎么说?”
“我听说白谦慎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很早以前就寄住在他们家,白谦慎对这个妹妹几乎是有求必应,宠爱到了极致。”
“真的啊?那程以安也太惨了吧,这妥妥的三流言情小说配置的苦情女主啊,好不容易给你男主走到一起了,却永远有那么个横在两人之间的女配。我的天,这感觉太糟糕了,就跟心里头梗着一根刺似的。要是我,特定受不了。”
“我也是。”
“你猜程以安跟白谦慎会不会分手?”
“谁知道呢。”
……
梁月在一旁听得无名火气,以安怎么能跟白谦慎分手?
到这儿,她也算是弄明白了程以安为什么跟白谦慎吵架的由头了。
风风火火地回到家里,她差点跟程居安撞个满怀。程居安哭笑不得地扶住她:“妈,你这是干嘛呢?”
梁月气得要死,连忙把程以安和白谦慎的事儿说了。
程居安先是愕然,继而是好笑,拍了拍她的手,跟她解释:“拜托,妈,芷荞是我女朋友。听明白了吗?她是你儿子我的女朋友。人家兄妹关系好,一帮外人添油加醋,就成了以安和白谦慎矛盾催化剂了?人家芷荞多无辜啊。妈,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你就别搀和了,越帮越忙。”
梁月一听,好像还挺有道理的,想了想,只能按捺下来。
不过,紧接着又觉得不对了:“你跟那个拖油瓶谈恋爱?”
“什么拖油瓶啊?人家叫容芷荞,妈,你说话别这么难听行不行?”
“我说话怎么难听了,难道不是实话?她不是白霈岑的女儿,却寄住在人家家里,不是拖油瓶是什么?”
程居安都无奈了。
梁月越说越来劲:“你是要气死我啊,那么多名媛淑女不要,偏偏就喜欢上一个拖油瓶,你说,她爸妈都不在了,要钱没钱,要家世没家世的,有什么好的啊……嗳,我跟你说话呢,你去哪儿啊?”
……
从家里逃出来后,程居安才松了口气。
这妈上纲上线起来,还真没完没了。
他喜欢容芷荞,第一眼就喜欢。以前不相信一见锺情,甚至嗤之以鼻,遇到后,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走到外面,想给她打个电话,又踯躅着下不去这个手,蹉跎了会儿,干脆直接开车去找她。
走到家门口时,佣人要进去说一声,他却把人拦了:“我来找荞荞,别惊动别人了。”推门进去,满面堆笑——
客厅里,白谦慎和容芷荞面对面站着。
不知说了什么,容芷荞站起来,转身要走,白谦慎伸手攥住了她的腕子,紧紧的,桎梏住,像是要把她锁住。
“大哥,你疯了?”她尖叫。
“我没有疯。”他自上而下望着她,目光似利刃一般,也是程居安从未见过的坚定偏执,惊怒交加,“我跟程以安没有关系,我已经说过了,我喜欢的是你。你却要跟程居安在一起,你压根就不喜欢他,你却要跟他在一起!”
程居安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白谦慎,也看着容芷荞,手里的车钥匙“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容芷荞和白谦慎齐齐转过头来。
三个人,都怔住了。
他们两人的眼中都有惊讶,显然没有想到,程居安会出现在这儿。
而且,看他们的眼神和表情,显然,刚才白谦慎的话是真的了,就他像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
程居安差点笑出声来,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白谦慎倒是神色平静,只是皱了皱眉:“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瞒你,这当中有些误会,以后我再跟你解释,我跟芷荞才是一对。”
程居安不置可否,眼神讽刺。
容芷荞有些慌乱,上前一步:“居安……”
程居安却没有听他们辩解,认命地点点头,捡了钥匙,转身就朝外面走。到了外面,按了车钥匙,直接上车。
发动油门、离开。
容芷荞从里面追出来,趴在车窗上,神情焦急,不住拍打着车窗,似乎想要跟他解释什么。
程居安踩油门的动作却忽然加快了,他心里忽然无限害怕,好像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脚油门下去。
车就离弦而去。
他不想听,什么都不想听!
夜晚的北京城,光怪陆离。
车速越来越快,周围的一切好像是放映一般在他面前掠过。他把车窗开得很大,油门一踩又踩,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会儿只想逃离这地方。
转弯的时候,前面路口忽然射来雪亮的灯光——
他下意识伸手挡住了眼睛。
伴随着灯光,是刺耳的刹车声,还有鸣笛示警告声——“砰”一声巨响,瞬间,天旋地转,他连人带车飞了起来。
两个月后。
医院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味。
芷荞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程居安,心里的愧疚如潮水般涌来,压得她难以呼吸。
医生的话言犹在耳:“……能不能醒来就要看他自己的意志力了,有可能会醒过来,当然,也有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了。”
芷荞当时站在医院门口,如被点了穴般不能动弹。
程以安的哭喊,梁月的歇斯底里,撕扯……一片混乱。后来,还是白谦慎把她带走。
回去后,她就病了。
一病就是很久,病得床都下不来,每天都晕晕乎乎的,感觉世界在眼前天旋地转。
每天都是白谦慎在照顾她,可她这段时间,最不想看见的也是他。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罪人一样。
走出医院,头顶的太阳是如此地刺眼。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空气里依然还有料峭的冷意。一阵风吹来,扬起了门口堆放的纸板,也不知道是哪个粗心的工人留下的。
芷荞过去,帮忙拾掇好,可这风像是没有停歇似的,她一不留神,就刮起了好几块纸板。
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芷荞连忙追着吹起的纸板跑到台阶下,好不容易蹲下去,压住了,笑容挂到嘴边,长长舒了口气。
一双黑色的皮鞋缓缓停在她面前。
芷荞抬头,头顶的人也在此刻弯下腰,帮她一块儿压好纸板,长臂一伸,把纸板拿到了自己手里。
芷荞怔怔的,跟着他一块儿起身。
这两天他忙着工作,一直都在驻地。好些日子没见,看着似乎清瘦了,脸都可以看见凹陷的轮廓,脸孔也比以前更加白。
芷荞冲疑着:“……你怎么来这儿了呀?”
一出口就后悔了,还不如不说呢。她想,她总是这样,笨嘴拙舌,把气氛弄得更加尴尬,做事又瞻前顾后,一点儿决断力没有,让一切变得更加糟糕。
她也想像他和白靳一样,做个坚强果敢,能独当一面的人的。
收纸板的大爷回来了,是个回收废品的,两鬓已经斑白,嘴里一直说着谢谢。
白谦慎弯下腰,帮着他把铺在地上的纸板抬起来,毫不费力就送上了车。老人都走了,还回头跟他道谢呢。
白谦慎摆摆手,示意他快走吧,别耽搁了行程。
看完程居安后,他送芷荞回去。
医院外边就是公园,早春的天气,不少孩子和闲散的家长在公园里散步,还有放风筝的。
芷荞一想,才想起来,今天是礼拜天。
“最近学业怎么样?”白谦慎问她。
“挺好的。”
白谦慎望着她日光下安静的脸,下巴尖尖,瘦得都快没有形了,眼下的青灰色也很明显,就知道她在说谎。
出了这样的事情,程以安怎么会给她好脸色看?就算没有程居安的事情,程以安之前待她的态度也大不一样了。
但是,她既然不想说,他也不去戳破。
这个倔强隐忍的女孩,有时候只是想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公园里有个人工湖,一帮人围在那儿,白谦慎和芷荞走着走着,也到了湖边。
湖里有一些小金鱼,欢快地嬉戏,在水里飞快地上下穿梭。水面上荡起层层涟漪,像翻开了一匹夹着金色的锦缎。
白谦慎看她一眼,知她无聊,按了一下她的肩膀:“我去买点儿饲料,你在这儿等我一样。”
芷荞看着他。
他笑了下,拍拍她:“回来后,我们一起喂鱼。”
芷荞没说话。
他当她默认了,转身离开。
她低头看着满池子的金鱼,感觉脑子还是晃地可以。水面上,好像出现了程居安的倒影……她站直了,想要凑近看清楚些。
这时,身后有人猛地撞了她一下。
她一时不慎,一头就往湖里栽去。
白谦慎买了饲料,飞快就回来了,却发现人群比刚才要密集了。
他想拨开人进去,这时却听得有人说:“刚刚是不是有人掉下去了?”
“是啊,好像是个女生。”
“这天气,池子里的水还很凉吧?作孽啊。”
白谦慎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手里的袋子掉到地上,洒了一地饲料。
“啊——小伙子,你别啊,这湖水很凉的……”
“噗通”一声,肉眼可见一道身影跃入了湖中,很快就托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浮上了岸。
在众人的帮助下,把女孩送了上去,他才爬上来。
容芷荞躺在地上,脸色发白,浑身冰凉,黑色的头发狼狈地贴在脸上,像是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从身体里割裂了。
他不断按压她的胸口,给她做人工呼吸,救护车过来了,声音近在咫尺,他却什么都听不见,直到她吐出一口水来。
白谦慎把她捞起来,抓着她的胳膊:“程居安值得你这样吗?容芷荞,说话!”
她像是被他的脸色吓到了,也像是还没从落水的惶恐中反应过来,神色茫然,有些冲钝地看着他。
老半晌,她说:“……不小心掉下去的,我没寻死。”
她自问是一个很珍惜生命的人。
白谦慎盯着她有些委屈的脸,看了很久,才确定她真没有寻死。救护车来了,他抱着她上担架,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送她进了医院。
之后,他一直握着她的手,绷着一张脸,也不说话。
……
芷荞在病床上躺了很久。
躺着的时候,她除了发呆就是看书。偶尔看累了,就躺在床上睡去。因为是加护病房,她一直是一个人,倒是清静。
这日,有人过来造访她。
几日不见,程以安也不像以前那么容光焕发,脸色明显看上去不大好,上了厚厚的粉底,显得厚重又木然,有种戴着面具的感觉。
嘴唇上,又涂了很鲜艳的正红色口红,让她整个人看上去不大真实。
容芷荞看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程以安说:“你知道我来干什么。”
芷荞的眼神却告诉她,她不知道。
程以安嗤了一声,道:“你把我哥害成这个样子,就想这么算了?”
“……”
“医生说了,以后,他可能一直这样,醒不过来了。”
程以安目光如炬,刺得她不敢跟她对视。
她说:“容芷荞,你要负责。”
芷荞的脑子还是很乱,直到她走了,脑海里还回荡着那句话。
这个晚上,她又想起了过去的种种,还有脑海里程居安对她的好,以及最后见面时,他疑惑、不可置信的眼神,以及决然离去的背影。。
然后,定格在他躺在病床上的苍白身影。
愧疚像浪潮般压垮了她。
……
容芷荞要跟程居安结婚的消息,隔日就传遍了空司大院,一帮好事者议论纷纷。
沈遇他们建的这一个小群里,消息都爆了。
[容妹是疯了吗?嫁给一个植物人?]
[我也觉得她脑子出问题了,怎么会想要嫁给一个植物人?]
[愧疚呗。总感觉程居安出事跟她有关系,去一趟白家,怎么回来就出车祸了?]
[楼上的瞎比比什么呢?程居安出车祸,跟容妹有什么关系?]
[白谦慎不会同意的吧?]
……
白谦慎当然不可能同意。还没等白霈岑从驻地回来,他就把这事儿给否决了。
彼时,梁月正正跟程以安商量这事儿:“本来我是不同意你哥跟她在一起的,而且,你说你哥又是她害的,我真恨不得掐死她。但是,你哥现在都这样了,以后,谁照顾他一辈子啊?罢了罢了。”
这就是同意了。
但是,她那满脸的鄙夷和委曲求全,张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程以安抓着她的手安慰:“哥以后一定会醒来的。”
“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万一,万一他以后要是……”
程院士难得语气严厉,推了推老花镜,道:“做母亲的,哪有这么咒自己儿子的?而且,明知道居安可能醒不过来了,怎么还能去祸害人家女孩?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爸!”梁月红了眼,“居安是我儿子,我不希望他好吗?可是现在这情况也是事实呀,我觉得这门婚事可以。”
程以安过去,挽了程院士的胳膊:“爷爷,这是她自己提出来的,我们可没逼她。她都跟我说了,是因为她,我哥才会变成这样的,她心里内疚,所以,想跟我结婚。而且,要是我哥醒了,以后他俩还会离婚算是补偿我哥了。”
程院士推开她:“胡闹胡闹!就算她有什么不对,她一个小姑娘的,这是关乎终生幸福的大事!怎么可以这样?”
程以安还想说点什么,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她看一眼,是白谦慎打来的,若无其事地放下,捂在手里,回头对梁月和程院士笑道:“你们聊,我去接个电话。”
到了阳台上,她才把这个电话接通:“喂——”
那边是一片安静,好像空无一人。她的心也揪了起来,抬头朝窗外望去。
夜晚的北京城,是如此静谧,小区里还有阑珊的灯火。
“是我。”他终於开口,语气冷淡,却是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一开口,程以安反而反而松了一口气,在阳台上踱了几步,语气尽量轻松:“白首长,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啊?”
“你知道。”
她的笑容有点难以为继,但是想到他打这个电话的初衷,又无来由升起一股怒火。
她扬起唇角,施施然:
“我不知道。”
白谦慎也笑了,他说:“你知道的。”
两个人精,谁不知道谁啊?
程以安恼羞成怒,忽然笑得大声起来,声音也提得老高:“是的,我故意的,我就是故意的!我要她愧疚,要她无地自容,要她再没有别的选择,下半辈子只能给我哥做牛做马,照顾一个植物人!可是,这都不是我逼她的,是你逼我的!”
“……”
“白谦慎,你知道吗?这都是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