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我又给多嘴的知了吵醒,喉咙里有点干,看看外面的小塌上小山睡得正熟,就悄悄下床一个人去找些剩茶什么的来喝。
走到廊下,透过深黑的夜色,就看到前殿上空有些明灭不定的光影。
我有些好奇的穿过回廊,来到前殿,就看到月光如水遍洒的石阶上,有个窍瘦的身影正在练剑。
长剑在她的手上圆通流转,银色的剑光如回风流雪,在半空划过凄清决绝的弧线,剑刃激动空中的气流,若有若无的剑吟声轻轻回荡。
「好剑法。」我轻声击掌。
「谁?」练剑的人连忙以剑当胸,压低了声音问,月光照着她清丽的侧脸,娇妍那双清亮的眸子闪了闪,犹豫再三,终於放下剑,低声叫:「皇后娘娘。」
「这么晚了还在练剑,不觉得累?」我笑着走过去,从她手中接过剑,在剑脊上轻弹了一下,听了听剑啸:「果然是把好剑,师父传给你的吗?」
娇妍点了点头,突然咬了咬嘴唇说:「皇后娘娘,你是好人,我绝对不会杀你的。」
「嗯?」我有些失笑,接着问:「那你要杀谁?」
娇妍低头捏着自己的衣角,憋了半天,忽然说:「皇帝!」
她这一声说的有些大,我给她吓了一跳,四下看过没有惊动别人后,我向她笑了笑:「怎么想要杀他?」
娇妍又犹豫了一下,最终咬咬牙开了口:「我爹我娘和我,我们一家本来就在京师边种地,过得好好的,我爹爹早年虽然游荡过几年江湖,但是早就收山回家种田了。可是前年宫里的人说要把我家的田征做皇庄的田。我爹爹本来就是烈火性子,哪里肯服,就和他们吵上了,谁知道那些人拉住我爹就是一顿打,说什么忤逆犯上,再吵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我爹给他们打得一病不起,不到半年就过世了。没了田地,又没了爹,我们家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又碰巧宫里招秀女,我娘就把我送进来了。我自小跟着爹学过几年剑法,所以就把这柄爹年轻时用过的剑放在包裹里带进来了。」
娇妍说着,眼里有了些泪光:「那些官老爷总说着勤政爱民,体恤民情,难道我们就不是民?把我们逼得走投无路,他们又哪里来体恤我们了?我恨死这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了,我要好好练剑,我要杀了大武的天子,好叫他们知道这不被他们放在眼里老百姓的厉害!」
「随行营办事也不怎么样嘛,居然能让你把这么大一把剑都带进来了。」我认真听着,随口感叹,等娇妍说完了,握住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娇妍,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去刺杀皇帝了,不管成功不成功,被捉到了,你娘怎么办?会不会让株连?」
娇妍愣了愣,低下头没有吭声。
我叹了口气:「何况你根本就杀不了他。」
「什么?」娇妍有些惊讶,抬头看我:「我爹说他这套白云剑法得自一位世外高人的传授,江湖之内罕逢敌手,难道还杀不了这深宫中养尊处优的皇帝?」
我看着她笑了笑,退后一步:「用你最厉害的剑招砍我吧,不用害怕,只管拿出十成功力。」
娇妍更加惊讶;「皇后娘娘……」
我向她点点头:「没关系,只管砍。」
娇妍掂了掂手中的长剑,轻叱一声:「我来了。」然后一剑递了过来。
她这一剑果然是这套剑法中最厉害的一招,不但大开大阖气势逼人,还藏着无数后招,剑还未到,一阵凛冽的剑风已经吹到了我颊边。
雪白的剑身攻到眼前,我轻轻抬指。
娇妍不可置信似的看着她这威力无匹的一剑被我用两根手指夹住,她有些结巴:「这,这……怎么可能……」
我伸出手,轻轻把长剑推送到她面前:「这是我们之间的差距,皇帝和我之间的差距,只可能比这更大。」
「皇帝?」娇妍已经有些回过神:「皇帝也会武功,他的武功怎么样?」
我顿了顿,眼前浮现出萧焕那双深黑无底眼睛:「深不可测。」
娇妍有些发楞,我安慰的轻拍她的肩膀:「所以就算你避开了所有的御前侍卫,和皇帝近在咫尺,你也没有丝毫胜算。」
「可是……」娇妍彷佛如梦初醒,挣紮着说。
「把这个事情忘了吧,晚上睡不着了,你还可以来这里练剑,如果你有剑的事儿让别人发现了,你就跟他说是我赏你的。」我向她笑笑,转身准备走,说了半天话,真该去找壶水喝了。
「皇后娘娘,」娇妍在身后叫住了我:「你恨万岁爷吗?」
「嗯?」我奇怪的转过头。
「你恨万岁爷不恨,你人这么好,他对你又这么不好。你恨他吗?」娇妍问我。
我人这么好,想想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人好,这话如果让小山听到了,她一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然后拿出我从小到大整她的那些劣迹来说。
我笑了笑:「娇妍,其实有的时候,人的心并不能像想的那样,是喜欢了就是喜欢,是恨了就是恨,很多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到底是喜欢还是恨,或者是既没有喜欢也没有恨。」我不知道这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听懂了没有,站在月光下,她蹙着眉。
我又向她笑了笑,转身走上长长的回廊,回廊里很暗,身体渐渐隐入黑暗,走了一阵回过头,娇妍依旧站在满地如霜的月光中,身影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