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听?」郦铭觞忽然拉住了我,脸上有了点严肃的表情。
我点点头。
「好,看在咱们以往的交情的份儿上,我就告诉你,这件事儿可是除了太后外,别的人一概不知道的。」郦铭觞说着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这小子的病很麻烦。」
我知道他嘴里的「这小子」就是萧焕,就凝神听着。
「太医院对外都说这小子身有寒疾,其实他的体内带着寒毒。」郦铭觞又悠悠叹了口气:「天下至寒的奇毒冰雪情劫,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如果不是这小子自小习武,再加上我的调理,只怕连十五岁都活不过。」
说着连连摇头,略微带气:「这小子真是太乱来!他体质本来就比常人弱上许多,前段时间和人大动干戈伤了真气,也不赶快叫我回来!自己开了些药在对付!还动不动就几天几夜不合一下眼的拖着!如今好了吧!弄成这个样子高兴了?我又得蹲在宫里看着他,一两个月哪里都不能去了!哼!」大约是想到要留在这个沉闷的紫禁城,不能出去逍遥,气的胡子一翘一翘。
我应了一声,不得不说些开导的话:「这段时间那么多事,内外交困的,他想休息也休息不了吧。」
郦铭觞「嗯」了一声,摸着胡子不再作声,火气想必是消了一些。
他忽然拈须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姑娘,如果你真的想做太后,恐怕得快点给这小子生个儿子了。」
我愣了一下,笑笑:「这是什么话?」
「是大实话。」郦铭觞笑着:「这小子这种玩法,保不准哪一天就把命玩没了,你不赶紧生个儿子,这太后往哪里做?」
正说着,东暖阁的门又吱呀一声开了,杜听馨走了出来,烛光下看她双眼红肿,像是哭过了,低声对石岩交待:「焕哥哥说太吵,让这些人都走。」
石岩马上厉声对外面的人说:「万岁爷口谕,今天各自回去。」
石岩人高马大,声音也不小,这一声断喝之后,人嗡嗡的散去了不少,我扫了一下,看到幸懿雍和不少后妃依旧站在殿外的台阶上,并没有散去。
现在正是各位后妃表现对自己的皇帝丈夫的关爱的时候,是不是我也该学她们继续守在这里?
不过现在虽然是初夏,夜里的露珠也是很重的,难道我真要傻傻的学那些女人在台阶下蹲一晚上?
还没拿定主意,郦铭觞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小姑娘你既然来了,怎么能不进去看看那小子?」
说着拉开东暖阁的门,一扬手就把我往里面推。
「不要,郦先生,没听宣……」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已经给整个推到暖阁中。
门在身后迅速的合上,这老大叔!我翻翻白眼,只好整了整有些零乱的仪容,试探着向里面走了一步。
暖阁里没有别人,很静,灯光有些昏暗,照得帷帐暗影幢幢,空中有股浓重的草药味。
我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听到别的声音,就缓缓的向里面走去。
转过内室的门框,就能看到那张挂着蓝色帷帐的床了,不同於后殿寝宫的奢华,这张萧焕惯常所用的寝床出乎意料的朴素。
「馨儿?」床上的萧焕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不是说了你也不必留在这里……回宫休息吧。」
我停了停脚步,然后走进内室,转到床前先行礼:「万岁,是我。」
对面一阵静默,隔了一会儿,萧焕才轻咳着笑了笑:「原来是皇后……免礼。」
我谢了站起来,这才看到萧焕用手撑着身子半坐起来,脸色苍白的吓人,长发有些零乱的撒在肩头,露出被缛的白色中衣的衣襟上,还有些斑斑点点的血迹。
他这个样子,算是有些狼狈吧,我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
大约也是觉得尴尬,萧焕把身子轻靠在床架上,笑笑:「皇后怎么进来了?」
「不是我自己要进来的,是郦先生推我进来的……」我脱口解释,突然有些懊恼,我是说这么急干嘛?
幸亏萧焕也像是没有察觉,笑了笑:「是这样。」
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床头昏黄的烛火噼噼啪啪的燃着,跳了两跳。
气氛沉闷的厉害,我等了等,先开口:「怎么这么……万岁怎么不小心身子,弄成这个样子?」
「这个,」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笑:「没什么,也是恰好撞见的小太监吓坏了,尖叫着就跑出去,我叫都叫不住他……结果惊动了这么多人。」
我随口应了一声:「就是说,没被人撞见的话,这个事情就被瞒下来了?」
他又愣了一下,笑笑:「近来事情很多,没必要再添麻烦。」
我笑,语气里不知不觉地带了些讽刺:「万岁真是心系天下,鞠躬尽瘁啊。」
他笑了笑,抬起眼睛看我:「哪一朝的皇帝不该为子民鞠躬尽瘁?这是本分,皇后谬赞。」
他那双黑的过分的眼睛深处总是一片冰冷,看得人很不舒服。
我躲开他的目光,忽然觉得有些不耐烦,想也不想的,开了口:「反正郦先生说了,你活不了几年了,从下次开始,不要给我喝避孕药吧,我想给在你死前给你生个儿子。」
他的目光再次移到我的脸上,我能感到那双深黑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汹涌变幻着,当我以为他会说,我怎么知道那是不是我的儿子时,他轻笑了笑:「好,我也想看到我的儿子。」
「一言为定。」我赶快说。
「嗯……一言为定。」他轻咳着笑笑,大约是有些累了,闭上眼睛倚在床头。
院子里也安静下来,四周只剩下他有些凌乱的呼吸声,我看了看烛火的照耀下他彷佛更加苍白的脸,把头转向窗外。
感觉像是隔了很久,他终於开口:「皇后可以退下了。」
我点点头站起来。
「回去吃点东西,不要空着肚子睡觉,对身体不好。」等我走出了两步,他忽然在我身后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晚饭?」我有些诧异的回头。
「脸色不是太好……我也算懂些医术。」他似乎是笑着。
「嗯,记下了。」我又点点头,等了等,看他再没话说,就走了出去。
杜听馨等在门外,看我出去,向我笑了笑。我也向她笑笑,穿过正殿走到台阶下,早先等在这里的嫔妃估计已经给石岩打发走了,整个院子空荡荡的,我抬头看了看刚升到中天上的那一弯新月,听着院子角落里夏虫的低鸣,忽然想着:我怎么会嫁给了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