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天气在一天一天的变冷,季节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悠闲生活中转入暮秋。
萧焕遵守着和我的约定,招我侍寝之后再也没有逼我喝过避孕药,我们的见面次数在这段时间内前所未有的频繁,我却会在偶尔的恍惚间,几乎想不起他的脸到底是什么样子。
在这段时间内,江淮的灾患因为秋粮的收获而渐渐平息,北方的战事虽然依旧吃紧,但是帝国的政要们依仗着秋粮上缴,各库粮草充栋,大着胆子把拱卫京师的三十六卫近二十万军士调到了山海关前线,准备在入冬前一举击溃库莫尔的大军,把女真人重新赶回到长白山的深山老林里去。
与前朝相应,后宫也是一派安宁的景象,七月十九宫内操办太后的圣寿节,各位嫔妃相携为太后祝寿,其乐融融,和睦非常。
我知道这只是表象,那群穷极无聊的女人还在互相攀比争斗,不过我这个人生来是把懒骨头,只要没人招惹到我头上,我就得过且过的混日子。
这天天色阴沉,坐在侧殿里的碧纱窗下看书,已经觉得手脚有些发凉了,我正寻思着要不要交待人去生个脚炉放在屋里,娇妍就从外面兴冲冲的跑进来了。
她鼻头冻得有些红红的,兴奋的跑到我跟前,神神秘秘的眨了眨眼睛:「皇后娘娘,你猜我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嗯?你在御膳房偷到什么好吃的了?」小山正在一边绣她的香囊,插嘴说,这丫头自己喜欢吃食,就觉得天下人的好事就都不外乎是弄到了什么好吃食。
「不是,小山姐姐就知道吃。」娇妍不客气地打断她,娇妍跟我跟多了,也像小山一样,有点无法无天,小山虽然是储秀宫的管事宫女,她也一样不留情面。
「啊?那是什么?」小山大为好奇,睁大了眼睛问。
「皇后娘娘猜。」娇妍眯着眼笑。
我看她竟然高兴成这样子,就来了兴趣,放下手边的书托着腮想了想:「你娘给你带信儿了?」
娇妍的笑脸顿时就垮了下来,看着脚尖说:「今年兵荒马乱,谁知道我娘还在不在世。」
「不是这个?」我摇摇头:「那我就想不到了。」
「就知道皇后娘娘也想不到。」转眼间,娇妍又得意地笑了,这小丫头的高兴和伤心就这么简单。
「到底是什么?」我和小山同时大叫。
「我拜到师父了。」娇妍看也吊足我们的胃口了,得意洋洋的揭开谜底。
「师父?」我问。
「是啊,娘娘不是说我的剑术太低微,就算近了万岁的身也没用吗?我就拜另一位高人为师了。」娇妍回答。
「高人?」我仔细的想这宫里还有谁是高人,能教娇妍什么奇门异术,一面想着,一面就明白娇妍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打定了主意要刺杀萧焕。我只好笑了笑:「那你师父要教你什么?」
「制香。」娇妍说着,突然从袖里摸出一只小瓷瓶,打开瓶口的小塞,一缕淡粉的轻烟就袅袅的升了起来,彷佛活的一样在半空中凝聚成一朵蔷薇的模样,玲珑剔透,似真似幻,与此同时,屋内已经充满了一股清新的蔷薇花香,和一般的香料不同,这花香自然淡雅,让人恍然间彷佛站在了雨后的蔷薇园中,面对着满园带露的繁花。
娇妍伸手挥散烟雾,塞住瓶口,花香在瞬间消散,我和小山有些愣愣的,不知道刚才是不是作了场梦。
「怎么样?厉害吧。」娇妍更加得意:「这还是我师父随手做来薰屋子的香,我师父说了,香不仅能够拿来辟臭易味,而且还能用来惑人心神操控神志,甚至杀人救人,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你这位师父,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娇妍刚才说的杀人救人,早已经不是一个香料师所能应为的,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人一定是个精通蛊毒的高手,没想到在这深宫之中,还有藏着这样的人。
「噢,我师父住在英华殿,我是不小心迷路,闯到那里才见到师父的。」娇妍对我也不隐瞒,爽快地说。
英华殿地处内城西北角,在前朝是供奉佛像,供后妃礼佛所用的,到本朝因为太宗皇帝的端如皇后不信鬼神,就荒废起来,平日人迹罕至,英华殿前就是被称为冷宫的寿安宫,这个人住在英华殿,难道是被贬庶的先帝嫔妃?我想着,对娇妍说:「娇妍,你能带我去见见你师父吗?」
「好啊,」有点出乎我意料,娇妍干脆的答应了:「我跟师父说皇后娘娘待人亲厚,是天下最好的人,师父还说很想见见娘娘呢。」
「真的?」我跳下软塌:「反正今天也没事,无聊的很,咱们这就去吧,好不好?」
「好啊,好啊。」小山最怕闷,连忙拍手应和。
「你就不要去了,留在家里看门。」我拍拍身上的衣衫,也没让小山找件外衣来披,就拉着娇妍跳出了门。
小山在屋里呼天抢地,我和娇妍早跑远了。
穿过几条狭窄的甬道,进了英华门,英华殿前空旷的广场就展现在眼前,大片的空地上奇花异草林立,空气中有股不知名的异香弥漫,一阵秋风吹来,我脚下的那片盛放的罂粟随风轻轻摇曳,如果不是清楚的知道这里是英华殿,我一定不会认为这地方居然是在紫禁城内的。
「师父,师父,我把皇后娘娘带了看你了。」娇妍早一路顺着花草间的那条青石道跑到半开的殿门前,高声叫了起来,然后向我招手:「皇后娘娘,快过来啊。」
我应了一声,悄悄握紧腰间的剑柄,慢慢走了过去。
走到殿口,从打开的殿门里,看进殿内,我不由愣了愣,站在殿内的石桌前摆弄着石臼的人,不像我想像的那样,是个头发花白满脸风霜的老妪,而是一个白衣少女。
那少女只有十四五岁左右,一头黑发直垂到腰际,披散在背上,黑亮如镜,她握着铜杵的手莹白如玉,从窗纸的破洞中漏进殿内的惨白日光照在她脸上,反射出类似薄胎瓷器一样的光晕。
这真是一个像琉璃娃娃一样的女孩儿,连大声说话都会害怕把她震碎了。
看到我,她只是稍稍转了转身,用那双漠然的眼睛看着我,手里的铜杵并不停下。
「你好。」我也不知道是该叫她姑娘还是该叫别的,只好笑了笑说。
「你是皇后对不对?」那少女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很娇脆,可是这么娇脆的声音,听起来却有种冰凌相撞的寒意。
「对,我是。」我点头回答。
「师父,师父,这就是皇后娘娘,我跟你说过,人很好的,我最喜欢皇后娘娘了。」娇妍在一边叽叽喳喳的说。
「皇后,是不是就是皇帝心爱的女人?」那少女直视着我的眼睛,接着问。
「皇后是皇帝的妻子。」我已经看出她不是放肆无礼,而是根本就不通人情世故,就放缓了声音说。
「妻子,不就是自己心爱的女子吗?」那少女不依不饶的问。
「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彷佛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少女,就笑了笑:「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呆在这个地方的吗?不会害怕吗?」
「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真复杂。」那少女对我的问话充耳不闻,她似乎对我是不是萧焕心爱的女子这个问题很感兴趣,重复过后,抬起头又问:「那你是不是?」
「这个要去问皇帝才明白啊。」我笑着说,向她走近了两步,看清楚她面前的石桌前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香料,色彩斑斓,形状也各不相同,有只透明的琉璃瓶里还养着一群莹莹发出蓝光的小虫,那些小虫在瓶壁上慢慢蠕动,伸出小小的触角互相触碰。
「那是冰蚕,别看它这么小,一群就能产一两丝呢。」那少女在一边说,提到自己养的东西,她冷冰冰的声音里总算有了点情绪。
「冰蚕?《山海经》里提到的那个?还真的有这种东西?」我有点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