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少女随手指了指殿外的一丛花草:「那是杜蘅,很难种,我接连种了三年才种活。」
「真的?」我这才想起来仔细打量殿内的陈设,宽阔的大殿内到处堆放着各色小盒和布袋,殿内的佛像上更是挂满了晒干的叶片草料。
「当然是真的,我又不像你们外边的人,总喜欢说假话。」那少女冷冰冰的回答,伸手珍惜的抚了抚装着冰蚕的那只瓶子:「我养它们已经养了十年,收集的蚕丝马上就能织一件防火的袍子了。」
「防火的袍子,师父,师父,你要那个做什么?」娇妍一直找不到机会说话,这时赶快插嘴。
「萧氏朱雀这一支的传人不是最善驭火的吗?」那少女说着,再次抬起头仔细的端详我:「不是他心爱的女人?」
这次我们离得近了,我看到她亮得惊人的双眼竟然是重瞳的,心里一动,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那少女轻轻笑了,第一次露出了属於少女的娇羞:「我叫荧。」
「荧?」我脑中顿时清晰的蹦出那段十几年前的宫中旧事。
先帝在位时专宠柳妃,因此子息单薄,膝下只有当时的柳妃,现在的太后生育的一个皇子萧焕,连个公主都没有。德纶十一年时,宫内被先帝酒后偶尔宠幸过一次的宫女被发现怀了龙胎,但那时柳妃刚被册封了的皇贵妃,她是出了名的善妒,那宫女就被随便赐了个才人,分到一个偏僻的宫殿里居住。
后来那宫女似乎生下了一个女婴,奇怪的是既没有记入宗谱,也没有封号,彷佛这就是一个野孩子一样。
又过了几年,那宫女就自缢死了,再后来先帝驾崩,柳妃做了太后,后宫成了她的天下,那个女婴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大武萧氏自太宗皇帝起,承袭皇位的朱雀一支,每代子嗣无论男女,都长着一双标识一样的重瞳,而且无论男女,名字里都会有个火字来做部首。
这个少女叫荧,又生了一双重瞳,看来就是当年的宫女所生了,她虽然获得了萧氏朱雀支的名分,但是却留在这座不见天日的英华殿里,孤独的长大。
想到这里,我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想要抱抱她,握在手里得小手像玉石一样冰凉。
现在是暮秋时节,北方的寒气已经很重了,她还是只穿着一件连夹层都没有的棉布单衣,我搓了搓她单薄的肩膀,皱眉问:「难道他们没有给你送冬衣过来吗?」
「冬衣?是什么?」荧忽闪忽闪蝶翼一样的睫毛,问。
「娇妍,待会儿回去了,把我的裘毛大衣和棉衣拿几件过来给你师父,也算你孝敬师父的。」我转头吩咐娇妍。
娇妍高兴的答应。
荧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合上了眼睛:「真暖和啊,你真的不是他心爱的女人吗?」
我轻拍着她的肩膀,环顾着这间堆满了各色香料和香炉的屋子,连张床都没有。说到底,我所能提供给她的帮助也只有这点了。
「我喜欢你,我真不希望你是他心爱的女人。」最后,荧搂着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和荧说过的话,我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下午和娇妍一起从英华殿回来,还没到晚上,萧焕就派人来叫我去养心殿和他一同用晚膳。
我这才想起今天是侍寝的日子,赶快换了装跟着引路的小太监过去。
到了之后发现萧焕早让人布好了酒菜坐在桌前等着我了,天气冷了,桌案边支着一个红泥小炉,炉上放着一个铜盆,盆中的清水中温着一壶酒,闻味道是萧焕最喜欢的竹叶青。
我行了礼在桌前坐下,笑了笑:「万岁今天怎么想到要叫臣妾过来用饭了?」
他也笑笑,把目光从铜盆中冒出的热雾上转过来:「皇后,你今天去英华殿了吧?」
我点头,挑了挑嘴角:「刚从那里出来没多久而已,万岁就知道了?」
他没有理会我的讽刺,把手伸过来,拉住我的袖子,捻了捻袖口的衣料,把手放到鼻尖闻了闻,笑笑:「冲夜香加软荼蘼,皇后,你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了。」
我愣了一下,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他笑着,提起火炉上铜盆中的酒壶,倒入桌上的酒杯中,然后用手指在杯中沾了一滴酒,在半空轻弹了一下,空中瞬间就腾起了一朵火花,火光中一束紫烟先是凝聚成一朵夜来香,然后化成一株亭亭的花树的样子,很快不见了。
我还从没见萧焕在我眼前显露过这种功夫,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焚火化毒的法子,」他笑,收回手:「你在英华殿的时候,荧先是对你施了冲夜香的毒,然后再用与之相抵触的软荼蘼之毒将两种毒性抵消,但毒性毕竟还残留在身上。荧只懂学制毒的方法,却从不知道去学该怎么化解。」
我挑挑眉:「看来你是很懂得化毒的方法了?」
他笑笑,半开玩笑的:「荧每隔几天就要新制一种毒来用在我身上,如果连这个都不懂的话,皇后只怕早就见不到我了。」
他们这两兄妹倒真新鲜,哥哥把妹妹关在偏殿里十几年,妹妹想尽方法要毒杀哥哥,我哼了一声,嘀咕:「想杀你的人还真不少。」
说完了连忙清咳一声,指指桌上的菜肴:「万岁,菜都凉了,赶快用膳吧。」
他抬起头,彷佛没有听到我的小声嘀咕一样,笑了笑:「皇后请便。」
我有些心虚,就没再说什么话,赶快闷头吃饭,这天的菜品简直就像和着我的胃口做的一样,我恰好跑了半天,也饿了,姿势不怎么雅观的狼吞虎咽,一直吃到肚子发疼。
萧焕倒是没吃什么东西,只是转着酒杯,慢慢的把那一壶竹叶青都喝了下去。
饭罢吃完茶,他扶着桌子站起来,向我笑了笑:「皇后可以回宫了。」
我有些惊讶:「万岁不是叫臣妾过来侍寝的?」
「晚上要商讨山海关的军情,大约又要拖到很晚,皇后还是先回宫吧。」他笑笑,转身就要走。
「万岁,」我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很想在养心殿多待一会儿,站起来说:「臣妾等着万岁吧。」
他有些讶然的回头,展开眉头笑了笑:「也好,等不及的话,就先睡吧。」
我连忙点头,然后想起来了,慌忙行礼:「臣妾遵旨。」
他又笑笑,没再说话,回头走了。
我净完了身就去床上躺下等着,夜色渐深,屋内也越来越冷,我等了很久,终於还是在西洋钟的嘀嗒声中睡着。
第二天早上又在钟表的嘀嗒声中醒来,睁开眼睛,阳光已经洒满了整个地板,身边的床铺依旧是空着的,枕头和被缛却已经有了些凌乱,萧焕来过又走了。
脑袋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也许一辈子就这样,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