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2 / 2)

天之苍苍 谢楼南 7197 字 2个月前

聂寒容薄唇一抿,似笑非笑:「这种玩笑,去和你家小南和练开去,下次再开到我头上,小心我的银华弦不饶人。」

素陵澜懒笑:「小容儿还是这么严肃,一点都不好玩儿。」他边说,边起身一挑长发,修长的身形宛如展翅的黑鹤,笑容依旧慵懒:「小南,练,我们还有给阁主配齐药材这要紧的事情,寒夜深沉,诸位别过。」

他说着,真就一把拉起眼神飘忽,靠在椅背上不知道是在打瞌睡还是在发愣的练谋,一拱手,就向帐外走去。谢楼南跟在他们身后告辞,这三个人还真说走就走。

聂寒容轻叹了一声,也起身告辞,宋蔚晓算是留在了最后,依旧是沐如春风般的淡淡微笑,还是一言不发,拱手退着走了出去。

我看看苏倩,苏倩再看看我,她笑了笑:「每个女人都会认为自己的爱人无所不能。」

我哈哈笑了起来:「是,每个女人都会这么以为。」说着清咳了一声:「只不过我这个女人会比较清醒地这么以为。」

说着笑了笑:「各派之所以心存顾忌,不肯出全力,有人从中作梗是一方面原因,还有很大一方面原因是别派的人认为他们派都是倾力而出,凤来阁却连阁主都躲在总堂里没有来,久而久之,自然心生芥蒂。所以说,只要萧大哥来了,对别派来说,就是表达凤来阁诚意的最好方法。这最大的疙瘩都结开了,难道我还不相信以萧大哥的能力,他会把这盘散沙一粒不漏的再捏到一起来吗?」

苏倩点头,叹气:「是,的确迎刃而解。」她轻轻摇头:「这个人只用往这里一站,什么都不做,天山派就已经攻下了一半了。」

我笑了笑,刚才看到了宋蔚晓,我就想到了离歌,问身边的苏倩:「今年宋堂主新收的那个女弟子呢?怎么没见她过来?」

苏倩回答:「没在这里见过,好像宋堂主是怕这里苦寒女孩子经受不住,把她留在堂里了吧。」

这位宋堂主还真体贴,有这么个上司兼师父,离歌真是好福气,我笑了笑,随口说:「有点奇怪,怎么从来没听宋堂主说过话?」

苏倩有些奇怪的看我:「你还不知道吗?宋堂主不能说话。」

我有些吃惊:「不能说话?」

苏倩点头,问我:「你知道天哑门吗?」

「知道啊,」我点头:「不是蜀中的一个小门派吗?听说门规很奇怪,满门上下全是被剪去舌头的女子,掌门却是一个青年男子。江湖上的人说天哑门其实是那位掌门为了满足淫慾,强抢女子建起来的娼妓窝,为了不泄密,还把那些女子的舌头都剪了。这门派现在不是已经销声匿迹了么?」

苏倩冷笑了一声:「什么娼妓窝,全是峨嵋派那些不知羞耻的老东西编出来。」她接着说:「峨嵋派自创派来,每隔五年就会派人到各地寻找骨质好的八岁幼女带到山上收为门徒,传授学识武功。但寻访者的眼光难免或有不准,每次总能有些幼女资质愚钝,不是练武的材质,峨嵋派为了确保门下弟子水平不至参差,就把差的那些幼女剪掉舌头丢弃。这些小女孩儿无法倾诉,又不识字,连把自己的遭遇讲诉给他人听都不行,被丢弃后就在山野村落间艰难生存,有些死去了,有些就活了下来。这种做法由来已久,峨嵋派声威远播,那些女孩儿的声音又那么微小,江湖中人就渐渐默许了这种禽兽行为。

「有人看不过去这些女孩的凄惨命运,就创立了天哑门,专门收留这些女童,教授她们武功,给她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的门派。这么一来却踩了峨嵋派的尾巴,峨嵋派一来怕天哑门声势壮大,影响峨嵋派在江湖中的声名,二来怕那些女孩儿修习了武功之后来找他们报复,因此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去讨伐天哑门。」

「原来是这样。」我点头:「这个创立门派收留那些可怜的女孩儿的人,真是令人钦佩。」

「这人就是宋堂主。」苏倩看我一眼:「宋堂主小时得过一场大病,好了之后就再听不到声音,也说不出话。不过宋堂主的耳朵虽然听不到,他手中那根长鞭却不比任何听得到声音的人手里的差。峨嵋派几次想要对天哑门下手,却畏惧他那根长鞭,不得不作罢。」

「这么也不是生存之道啊,强敌环俟,朝不保夕啊。」我叹气。

「所以阁主就把天哑门纳入了凤来阁,把宋堂主也招入了阁中。」苏倩说。

「把峨嵋派恨之入骨的人物包揽过来,这不是公然和峨嵋派作对?峨嵋派岂不是要恨凤来阁入骨?」我摸着下巴。

「这就是惊情偷袭阁主的原因之一了,」苏倩说着,冷哼了一声:「数百年的大派,居然会出了这么一个败类,真是家门不幸。」

我拚命点头表示赞同,然后问:「宋堂主留了下来,天哑门的那些女孩子呢,现在在哪里?」

「有些散去了,有些就留在一水院中啊。」苏倩再次有些诧异的看看我:「就是那些不能说话的侍女,你也稍微留意一下身边的事情好不好?」

我有些尴尬的清咳了一声,平时没有注意嘛,以为人人都像她那样包打听?

说完了,我想起来,赶快问:「慕颜呢?我听聂寒容说他受伤了,好像还伤得挺厉害,现在怎么样?」

苏倩「啊」了一声,顿了顿说:「几天前在山上被人刺了一剑,宽剑从后背透到前胸,给救回来的时候差点就断气了,现在是保住命了,不过一直都昏迷着,还没有醒。」

知道慕颜生命无碍,稍微松了口气,我点点头。

苏倩看看我:「现在守在天山上的并不是只有天山派,还有些灵碧教的人。」

我转头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苏倩一笑:「等见了那个人,你就明白了。」说着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我带你去看看慕颜吧。」

慕颜并没有我想像中那么狼狈,他合着眼睛躺在裘被之中,除了脸色有些苍白,面容平静的就像是在睡觉。

我没有多留,看过他之后就赶快回到我和萧焕的帐篷里。

我早抓着一个帮众吩咐他煮一小锅清粥,这时候回去用木碗盛了端进帐篷里,把萧焕扶起来喂他吃粥。

前几天在路上,无论如何,喂他清粥总还能咽下几口,今天却喂下去一口就吐出来,再喂了还吐,吐出的粥都是玫瑰色的,一口里分不清到底是血多,还是粥多。

试了两三次之后我就不敢再试,打来热水替他抹净了身子,小心的扶他睡下。

我不敢远去,披上另一床裘被,躺在床沿上握住他的手,睡一会儿就抬起头听听他的呼吸,这样迷迷糊糊的对付到天亮,我的耳朵一下给一只冰凉的手揪住了。

睁开眼睛抬起头,脸前赫然是素陵澜的脸,他还穿着昨天晚上的黑裘,发丝和衣服都有些零乱,身上的带着清凉的寒气,看来是在外奔波了一晚。

看到我醒了,他放开揪着我耳朵的手,得意地一指门外,声音极轻:「药配齐了。」

我翻身坐起来,一下掀掉身上的裘被,飞快的瞥一眼萧焕,他合着眼睛依然睡得很沉。

我赶快跳下床,七手八脚的穿衣服,压低声音:「这么快。」

素陵澜轻笑着点头,目光却动也不动的停在萧焕脸上。

我一跳一跳的套靴子,看看他,忍不住低声问:「你干什么?」

素陵澜依然瞬也不瞬的盯着萧焕,隔了很久才挑了挑嘴角:「真美。」

我身上一阵恶寒,打了个寒颤,一个箭步挡到他面前:「看够了没有?」

素陵澜收回目光,上下打量我:「害怕我跟你抢?」

我又一阵恶寒,这个人,永远都懂得如何用一句话就让你拜倒。

我翻翻白眼,抬手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拖到帐外。

帐外谢楼南早捧了几包草药在等了,看到我们出来,笑着把药递给我:「都在这里了,凌姑娘还是再查看一下,免得搞错。」

我点头接过来,向他笑了笑。

谢楼南回我以微笑,问:「阁主还好吧?」

我连忙点头:「还好。」不管素陵澜多不着调,凤来阁还是有稍微正常点的堂主嘛。

谢楼南接着问:「阁主的睡容好看吗?」

「哈?」我完全愣住。

「好看,自然是好看。」素陵澜在一边极其自然的接上,咂咂嘴:「看了那么美的脸,我今天至少能多吃两碗饭。」

谢楼南轻叹一声,极为惋惜的道:「早知道还是我去的好。」

我……我早该知道,能和素陵澜厮混在一起的,正常不到哪里去。

我合上嘴,转身,撇下这两个人捧着药径直回帐篷。

到帐篷里把萧焕叫醒,问了他药的煎法,赶快把药煎上。

好不容易等药煎好了喂萧焕吃下,然后就是梳洗吃早饭,这么一圈忙下来,也快到了中午的时候,苏倩早就向各派掌门下了请柬,中午要在凤来阁的帐篷中设宴款待。

我觉得差不多也该准备了,就扶萧焕靠在软垫上,找了把牛角梳子给他梳头。

他的发质又软又滑,握在手里,就像握了一把黑亮的绸缎,我用牛角梳蘸了热水,把他的头发分出来一些披在肩上,剩下的梳好了挽成髻用一个白玉环固定在后脑,再插进两支同色的玉簪,短小的玉簪扣住玉环两端,流苏状的玉粒从簪头垂下来,正好在耳廓处露出一点。

梳好后我把萧焕的肩膀扳正,严肃的打量一下,然后点头:「漂亮。」

他一直靠在垫子上微眯着眼睛任我打扮,这时候笑了笑:「随便挽个髻就好了,梳这么复杂的发式干什么?」

时间还早,我懒得再动,就坐在床沿上抓了一把他散在肩上的头发把玩:「怎么了?我让你更好看点,好看到雪真大师和秋声道长见了你都迷得昏了头,不好?」

他笑笑,往垫子上靠了靠,没有说话。

我把他的头发在手指上绕成个圈,想起早上见到的素陵澜和谢楼南,忍不住又寒一下,就问:「你的那些下属,有没有什么对你不敬的举动?」

他有些奇怪的皱皱眉:「怎么样的不敬?没有吧。」

「啊?就是盯着你看,对你动手动脚之类的……」我解释。

「谈话时多注视一下,相携御敌时互相扶持,也算么?」他随口说,又笑了笑:「不过陵澜倒是说过,如果不是因为我这张脸,他早就不在凤来阁了。」

就知道那个素陵澜不是好东西,该看也看了,该摸的说不准也摸了,我气的:「你怎么管教下属的?这叫轻薄,轻薄!懂不懂?」

他笑笑:「难道我要叫他们对我三跪九叩?两句玩笑话而已,不算什么。」

我翻翻白眼:「是,你待下宽和,宽和到人家轻薄你也没关系。」边说边想起:「昨天聂寒容当着你面开玩笑说他有意思要把你的人头十万两黄金卖了,你一点反应没有,你们也真可以了。」

他笑起来:「那个啊,要是寒容真想,他就不会当着我的面说出来了,他知道我相信他。」

我叹了口气:「是,是,我知道你们信任彼此信任的不得了,好了吧。」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笑睨着他:「阁主啊,其实训聂寒容的时候,我自己也动心了,我现在跟你说,我想要那十万两黄金应急,所以要把你的人头卖给别人换钱,你信不信?」

他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你真的缺钱?凤来阁也可以凑十万两黄金给你的。」

我绕头发的手停了下来:「这么说你相信我会为了十万两黄金把你的命卖了是吧?」

他又愣了愣,笑笑,轻咳了两声:「我这条命值十万两黄金,实在太多了点。」

我笑笑:「是吗?」转过脸去,鼻尖却猛地酸了一下,他真的以为如果需要,我就会把他杀了去换钱。

我转回脸,把手放在他的肩头:「笨蛋!你比十万两黄金值钱多了!」我看着他深吸口气:「你最少值一百万两黄金好不好?」

他愣了,随即挑起嘴角笑:「啊,还真是多。」

我把手从他的肩膀上移下来,抱住他的身子:「萧大哥,再相信我一次吧。」胳膊不由自主地收紧,彷佛只要稍稍松一下,他就会从我臂弯中消失:「相信我绝对不为了钱杀你,相信我对你的关心不比苏倩他们少,相信我比很多人都了解你,我会努力的相信你的,不再怀疑你,不再指责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你要做什么,都会支持你,再也不会犹豫……」声音哽在喉咙里,生疼的:「所以,请你也相信我好不好?相信我……」合上眼睛,把余下的话咽下去:相信我是爱你的,不比任何人所能给予的爱少,不比任何生死不渝的爱情单薄,我爱你。

他的手臂抱过来,他的声音里有丝惶急:「你在说什么,苍苍?苍苍,不要这样……」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他,扬高声音:「我在说……相信我,我一定能够成为你的得力助手,让我做副阁主吧?」

他蒙着浓浓雾气的眼睛暗了暗,舒了口气之后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我连忙扶住他,他扶着我的手臂摇摇头示意无碍,等到咳嗽稍停,就抬起头笑了笑:「副阁主……你怎么突然想做副阁主?」

我笑笑:「在沙漠里时,你不是说过么?正发愁着找不到一个人来做继任的阁主?我觉得我可以坐这个位子的,不过我在凤来阁里资历尚浅,也没有什么大功劳,如果你不在了,突然由我接手,就算我是你的弟子,於情於理都不太合适。所以我想让你现在就任命我做副阁主,那么到时候就会好说的多,而且你现在身体这么差,有些事情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帮你代劳了?怎么样?就算放个水给我了。」

他靠在垫子上断断续续的咳嗽,听到这里,就点头笑了笑:「这么做……倒也省心。」

我拍手:「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他点点头,有些疲乏的合上眼睛:「的确……很多事情,我没有精力再管了。」

「嗯,那交给我做就好了。」我接上一句,在心里悄悄补充:最好什么事情都交给我,你就在后面乖乖的休息。

正想着,他张开眼睛,扶着我的肩膀从垫子上坐起来,笑了笑:「各派的掌门大概快要到了,我们也要准备走了。」

我点点头,小心的扶他下床,看到他依旧苍白的吓人的脸色,忍不住说:「太勉强的话,还是不要去了吧。」

他扶着我的手臂站直,轻笑了笑:「放心,我至少还不会在他们的面前倒下。」他又笑了笑:「况且,这次也要趁着各大派掌门都在,宣布凤来阁有了副阁主。」

「啊?真的要这么郑重的任命我啊。」边笑眯眯的说着,边赶快替他收拾更衣。

瑞云暗绣的青衫,外罩翻领的雪色狐裘,白色的中衣在领口处露出一点边,腰间是一条墨白两色玉拼成的腰带,腰带上坠下一个翠色的玉玦,都穿好了抬头打量一下,突然觉得养心殿那些女官太好做了,萧焕简直好打扮到不管你给他穿什么都不会难看的地步。

今天早上起床之后,萧焕眼中的浓雾虽然淡了些,不像昨天晚上那么重了,不过还是影影绰绰的看不清瞳孔。

都做好之后,我站在他身侧握住他的手:「待会儿见了各派掌门,如果突然看不到东西了,就捏捏我的手,我来想办法。」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太不舒服撑不下去的时候,也要捏我的手。」

他答应了一声,微低着头,帐顶倾泻下来的白光勾勒出半边清隽的侧脸,我微微用力,把他冰凉的手握的更紧。

一起走下去吧,不管前方有着什么,不管还能走多远,至少从此刻起,我不要再有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