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八
第二天,苏天民提着那只衬托身份的竹筐,走出客栈,来到大街上——别的不说,就此刻手中这只竹筐,即令人不胜别扭之至。
提着吧,大而无当,碍手碍脚;不带吧,一部六合真经又放到哪里去?
苏天民大街小巷,胡乱走了一阵,正在为拿不定主意,究应改成怎样一副面目而深感苦恼之际,一声叫卖声,忽然传来耳中“瓜子、花生、薄荷糖——”
扭头一看,原来是一名年约廿一、二,有点愣头愣脑的小贩。
苏天民灵机一动,忙将那小贩招手过来问道:“瓜子怎么卖?”
那小贩两指一竖道:“两个钱一两!”
苏天民头一点道:“好,来一两!”
那小贩伸手在蒲包里随意一抓,便将一把瓜子递了过来。
苏天民诧异道:“不秤一下?”
小贩嘻嘻一笑道:“保您错不了——只多不少,多也多不到哪里去!”
苏天民接过来,拈起一枚磕开,点头赞道:“炒得不错。”
小贩高兴了,接口道:“我小癞子卖的东西,当然错不了,洛阳城里,才有几个小癞子?”
苏天民笑了一下道:“老兄并不癞嘛,怎么叫做小癞子?”
小癞子认真地道:“不,小时癞过。”
苏天民因为另有主意,所以这时口中说着话,却始终未将那两文瓜子钱掏出,而那位小癞子显然也不是什么忙人,这时已将提篮搁下,似因苏天民谈话对胃口,颇有奉陪到底之意思。
苏天民四下望了一眼,看清巷口无人,乃又接着问道:“这位癞兄贵姓?”
“有人说我姓李,谁知道!管它的,姓什么还不照样吃饭?”
“李——癞兄,平常都去哪些地方?”
“上午到处窜,中午跑酒楼,下午跑茶馆,晚上睡大觉,没有定准,什么时候卖完什么时候收!”
“卖完了怎么办?”
“糖完了再去批,瓜子、花生自己炒,有时也去东门王麻子那里割一点,不过划不来,有时客人也会讲闲话,王麻子虽然是个开店的,谈手艺,嘿嘿,不是我小癞子吹泡泡儿,那个烧饼脸还差得远哩!”
“府上,咳咳,我是说,你癞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家在东门三圣庙的廊檐下,人是寡人一个,去年,蔡媒婆说,等我积到十两银子,准备将城外赵庄一个妞儿……”
“癞兄去过长安没有?”
“老乡别说笑话了!”
“怎么呢?”
“长安那种地方,岂是人人去得的?去了吃什么?喝什么?”
“照样做生意呀!”
“何苦?”
苏天民知道时机已告成熟,迅速掏出一锭银子,缓缓递过去道:“这里是十两正,准备买下你的担子,以及你这身衣着。惟一的条件,是你癞兄得立即离开洛阳,将来可以回来,不过得等到半年之后!我?我……这是在跟一个朋友打赌,赌赢了,除了这十两,还可以再赚十两。十两银子可办多少事,你癞兄不妨多多考虑一下……答应了吧?当然,当然不后悔……银子都到了手上,还会有假么?不,衣服去那边换,我这一身也要脱给你呢!
结果,交易顺利完成。在一名一天只能赚取一二十文蝇头微利的愣小子眼里,十两雪花银,自然是个不小的诱惑!
接手过来的那只提篮,上面放着一蒲袋瓜子、一蒲袋花生米、以及一盒薄荷糖,下面是一块垫板,垫板下面原是一把草,现在正好换上那部六合真经!
苏天民低着头,遥遥跟在那小子身后,他一方面想学学小子走路的姿态,一方则想查看小子是否真的离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