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滑下树,跟着她摇摇摆摆。
哎呀,用脚趾,要踮着点,这才轻盈。
不行不行,背不能驼,要挺直,像花枝一样挺。
呀,腿不能软。人的腿可绕不成圈,露馅。
她规矩多,我听得烦,懊恼,跌坐在石凳上用手搧风。
望月捏着一柄影红藏花骨柄宫扇,绷着碧螺细纱,绣着蝶恋花。
那蝶轻盈,花粉嫩,蝶狂戏,花乱摇,好轻狂。
我们一蛇一鳝,化作两个宫女,在御花园里戏耍偷闲。
望月最喜欢扭捏作姿,对水顾影。
远远有人看,也不管是谁,就用宫扇半掩面,笑弯了眉眼,挑起嘴角,作姿作态。
这黄鳝好作,比狐狸精还喜欢勾人。
也不想想这皇宫里除了皇帝是男人,其他就是女人和不男不女,作给谁看?
给皇帝吗?
他有三宫六院,一屋子没地放的女人,哪里来的闲情看一条黄鳝作。
我常在旁边笑话,捧腹。
望月脾气很好,一点也不恼,只是幽幽叹气。
「唉,打扮还不就是为了让人看,让人赞嘛。长生漫漫不知尽头,总要找点事情做。」
是咯,全只为找点事情做。
在花影树荫下纳凉,我於是问她,这三十年在皇宫里见了什么世面?
她摇着扇子慢慢想,慢慢说。
也没什么大世面,就是这个皇帝死了,那个皇帝上了。今儿个这个死,明儿个那个死,反正人嘛,终究要死。
皇宫里人多,死的也多。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死个妃嫔还热闹些,吹吹打打,也就一阵烟的时候就消声灭迹。若是个宫女太监,那就连一阵烟的动静都没了。蝼蚁似的。
最热闹不过皇帝死和皇帝大婚。
但皇帝死容易见,皇帝大婚不多见。因为皇帝先是皇子,大多还没熬出头就先成婚了。
本朝皇帝上位时年轻,所以大婚了一次。
哦,我应一声,我怎么没见着?
哦,对了,我那时候正睡着呢。
望月说那场面可热闹了,人乌压压的多。大红的绸缎不要钱似的用,铺天盖地快把日头都比了下去。
皇后坐在十六抬的大花轿里,从正宫门进来,可风光了。
皇后?皇后是什么东西?
皇后就是天底下最风光的女人。
为什么?
因为她是皇帝的老婆呀,正宫娘娘,独一无二的存在。
那怎么个风光?
母仪天下,全天下的女人都要以她为表率,文武百官见了她都得磕头跪拜行礼。
别人给她磕头对她有什么好?能增寿添福长道行吗?
望月语塞,瞪着我,手里的宫扇也不摇了。
最后她摇摇头,说不能。
那有什么用呀,没意思。我一甩手。
她若有所思,却依然执迷不悟。
对了,你认识丹琛没?我又问她。
丹琛?谁?她不认识。
就是……十王爷,全皇宫长的最好看的男人。我兴奋说道。
胡扯,皇宫里只有皇帝一个男人,哪里来其他的。望月又开始摇扇子。
我笑,跳起来,拉她手。
管他呢,反正丹琛最好看。改天我介绍你认识他,他可好玩了。
望月点点头,答应。
哎,我心里又有了问题。
望月,你待在宫里那么久,怎么还会差点被捉住?
说起这事望月脸色白了白,皱起眉头气呼呼。
为只为皇后娘娘设宴,我偷喝了几杯酒,就睡倒在坤宁宫后花园里。不曾想,醒来就已经是端午,到处都是雄黄粉,熏得我连变幻都不行。
夺路而逃之际,被人瞧见了,就喊打蛇打蛇,吓得我心都快跳出来。
幸好离海池近,还遇见了你。
胭脂,你本事真高,都不用怕雄黄。
什么呀,我哪里不怕,不怕我还躲水底下干嘛。
不过论道行我自然是比她高许多许多。
一则我天生元种,出娘胎就练。二则我到底有个师傅,带着我在终南山下修行,是正规的道法。
她是机缘巧合才入道,修行又偏颇,只吸月露精华,终究不是正道,差远了。
她虽然能变化成人,但到底马脚很多,十分顾忌。身上的气味也掩盖不住,头顶上黄澄澄三尺妖气,冲天。
我少不得用鲜花给她盖住。
皇宫里到处都是镇檐兽,怒目瞪眼,呲牙咧嘴,都不是好相与的。
那次我带她去丹霞宫。
那个皱眉头的家伙留了许多好吃的,我想让望月也尝尝鲜。
刚到门口,望月就扛不住,钗鐶螺佩跌一地,丝罗软裙随风散,她犹如蜕皮,登时现出原形跌在地上打滚。
吓得我,急忙捞起她就跑。
丹霞宫太煞了,也不知镇了什么猛兽凶神,一点都不慈悲。
她震的元神都快散,奄奄一息,气若游丝。
我急的团团转,只得沉在海池底守着她。
好在海池底地气足,那晚又是圆月夜。她吸着地气,吐纳月华,终於慢慢恢复。
我内疚,再也不敢提去丹霞宫的事。连自己都少去了,有点可惜那满桌为我准备的好东西。
罢了罢了,岁月漫漫,不急在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