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卷
第一六四章 狐妖金刚
炎阳当空,五月的日头,火辣辣的,晒在人的身上,有种刺痛的感觉。
此刻,午时刚过,当楚花铃跃上了易牙居酒楼的屋顶,望着那一路延伸出去,高高低低,栉比鳞次的房屋,却已看不见金玄白的身影,更看不到那五名穿着花衫的年轻女子了。
扬目远眺,码头那边,桅樯相接,运河中舟船往来,大河延伸往天边而去,闪着片片粼光……
转过头去,一排高大的树木矗立街边,由於这里不是富豪的大宅区,鲜少园林建筑,所以在一片灰色的屋瓦里,那一排绿树更显得可爱和醒目。
苏州的建筑以平房居多,市街上的酒楼或店舖,也大都是二层楼,只有少数的三层楼房,因而这些矗立的大树,树帽高过屋顶并不稀奇。
楚花铃毫不考虑的飞身而起,两个起落之下,已跃上了一株高达三丈多的树顶。
她的轻功身法来自家传,不过由於禀赋的关系,苦练十年下来,造诣已远,超过她的兄弟们,甚至连她的父亲都自叹不如。
其实她自己心里明白,自己轻功之所以有如此成就,是在当年得到武当掌门青木道长的点拨,私下传以武当轻功身法,并且经过她予以融会贯通之后,撷取两家之长,苦练多年,才有如今的成就。
她私底下替这种轻功身法取了个「流光泛影」的名称,并准备作为七龙山庄的绝艺,将来继续传授下去,让七龙山庄除了枪法之外,还多了一门绝艺,可以传诵於世。
就因为她对於轻功方面的修练,有种特殊的嗜好,所以当年趁着武当、少林两大门派的掌门盘桓在七龙山庄,和七龙及巨斧两位庄主筹划要如何组团搜索失踪的四位老前辈时,一直磨着两位掌门人,要他们讲解两派的轻功优劣之处。
当年,她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儿,长得粉妆玉琢,娇小可爱,极得两位掌门人的欢喜,他们便耐烦的把本门轻功身法的诀要,以及如何运功提气的方法,演练给这个可爱的女娃儿看,来搏取她的欢喜。
楚花铃虽未习得这两大门派的心法,却对於本身轻功的提升,有极大的助益,这才能在自我不断的磨练之后,练成了她引以为傲的流光泛影。
就是凭着这种轻功身法,她才能在七龙山庄经历十多年的苦甘搜索,财政面临崩溃之际,想出了夜盗奸商的主意,运用来去无影的流光泛影身法,从那些人的身上盗取不义之财。
她为了减轻心中的罪恶感,每回出手,将盗来之财物,仅留下其中三成,有七成是用来救济贫困或捐助义庄及义塾。
不过,随着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以及每次的行动都极为顺利,她的目标更是扩大到了恶贾、劣绅,乃至於贪官身上,甚至连守备森严的王府,她都敢去了。
起初,她只是一人行动,不过随着盗取财物的不断增加,发放之际又极耗时间,这才引起她的兄弟起疑,因此在真相揭露之后,楚氏兄弟才一起加入,组成了一个窃盗团体。
由於有他们的加入,事先的勘查、侦蹑,以及事后的运输、收藏、调查、发放等等工作,都有了妥善的计划和安排,因此每回行窃都满载而归,千里无影的名气也就越来越大,终於引起了官方的注意。
本来地方上发生窃盗案件,都归衙门处理,不过千里无影成为巨盗之后,这些案件都列入刑部的记录,到了最后,惊动了厂卫,这才会引来诸葛明率领东厂人员齐下江南,追缉千里无影之举。
武林中所谓的侠义道,做的便是济弱扶贫的事,楚家是武林世家,按道理来说,门下弟子不该做出属於黑道的行窃偷盗之事。
不过楚花铃的所作所为,并不完全为自己,大部份是为了贫苦大众,完全符合侠盗义精神,故此,七龙山庄的主在一年之前获悉此事后,曾开了一个秘密会议,召集众亲好友商议此事,当时何康白便曾出席。
由於七龙山庄的确面临财政困窘,难以为继的地步,再加上楚花钤此举又符合侠义道的精神,所以何康白力挺她的义举,并认为多处流民四散,以致民不聊生的地步,楚花铃更该扩大救济的范围,把取来的不义之财,用於那些流离失所,面临绝境的百姓身上。
就因为何康白极力替楚花铃辩护,因而监督的责任便落在他的身上,七龙山庄不但未以门规处置楚花铃,反而在两位门主的共议之下,也让欧阳念珏和欧阳朝日、欧阳旭日三人、随同何康白南下。
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一是可以延续搜索枪神和鬼斧的行动,二是让门下第三代弟子能在何康白的相助之下,增加江湖经验。
没料到这回从南京到了苏州,原仅是为了「追龙十七」发出的信鸽,竟然让他们遇上了金玄白……
楚花铃站在大树顶端的树帽上,窈窕的身躯微微的上下摇晃着,脑海里快逾电闪的掠过和金玄白见面后的种种情景。
这时,她的眼前,似乎出现金玄白那张朴实却又轮廓鲜明的面庞,对於这个武功奇高的年轻人,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集宝斋里,那时,她装扮成一个少年公子,看到他从内室走了出来。
那次,她原是为了勘查地形而去,见到金玄白带着两个美丽女子和一个花花公子出了集宝斋,留下的第一个印象是这个男子外形拙朴,武功极高,见识却是很浅。
当时,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并没引起她多大注意的年轻男子,竟然是她爷爷的嫡传弟子,而最让她感到奇怪的,则是这个人竟然坚持不肯承认是她的师叔,只肯认作大哥。
金玄白的枪法,她是见识过了,果真神奥精深,不仅得到枪神的真传,并且还可以突破招式上的限制,做出了惊人的改变,让枪法变得更加厉害。
而让她更觉得不可思议的,则是金玄白那潇洒自在的轻功身法,当时,吸引她的原因,最主要的还是金玄白施展出来的武当已经失传的梯云纵轻功身法。
她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单独的向金玄白讨教这种轻功,然而却都没有这种机会,因为他太忙了,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跟她匆匆见了两次面,便又看不到他。
楚花铃原先不明白,为何何康白会阻止她夜入集宝斋,窃取库藏的珍珠塔,直到不久之前,金玄白显露出他的身份,她才知道这个神秘的年轻高手,这个爷爷的嫡传弟子,竟然是厂卫的高官,连苏州衙门的王大捕头都要蓄意巴结他。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恍然大悟,为何何康白要阻止她这一次的行动,不许她夜入集宝斋了。
随着她对金玄白的好奇越来越深之际,她竟然看到金玄白施展出御剑飞空之术,当时,心中的那份震撼,真是令她难以承受。
因为她从未想到,武林中竟然有人能以气御剑,而这个人竟然还是她的「师叔」!
楚花铃心里反覆的念着「师叔」这两个字,虽然金玄白不让她和楚氏兄弟这么称呼他,只许他们称他为大哥,可是楚花铃对他的敬意,认为这个称呼是不对的。
尤其是金玄白在易牙居酒楼里,施展出九阳神功,瞬间把五个花衣中年妇人化为齑粉,那种骇人听闻、难以置信的慑人之举,更让她的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慑,认为金玄白在武功上的成就,已经到达天人之境,远远超出自己之上。
可以说,在那一刻,金玄白已成为她心目中的神,不仅让她景仰,并且让她膜拜。
就因为这种极度崇拜的心态,让她不知为何,竟在眼见他飞身出了易牙居酒楼之后,不顾一切的追了出来。
站在大树顶端,极目四顾,她彷佛觉得整个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回顾前尘往事,所有的一切都已成了茫然一片,在这瞬间,只有他的身影,却是如此清晰的镌刻在她的心里。
刹那中,她有种泫然欲泣的感觉,认为心目中的这个神,已经将她舍弃,放她一个人在这冷漠的人世间,孤独的伫立着。
就在泪水涌现在眼眶、尚未夺眶而出之际,她突然看到十多丈远的一座高楼屋顶,出现一个蓝色的人影。
楚花铃抆了下眼泪,提起一口真气,飞身奔掠而去,才跃出三丈开外,面前蓝影闪现,眼中残像仍然留在十多丈之外,金玄白已有如鬼魅般的霍然出现在她的眼前不远。
金玄白打量了她一下,问道:「楚姑娘,你不留在酒楼里,追出来干什么?呵!站在树顶上看风景哪!」
楚花铃见他似在取笑自己,忙道:「师叔,我要跟你一起去。」
金玄白一怔,道:「咦!你怎么又叫我师叔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只要叫我大哥就行了!」
楚花铃秀靥飞起两片红晕,道:「大哥,你若是跟我再多说几句话,只怕魔门的妖女更是跑得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到了。」
金玄白笑了笑道:「我的神识已经锁定她们的去向,就算她们跑出十里之外,我也找得到。」
楚花铃可听不懂他这句话,问道:「大哥,什么叫神识已经镇定她们的去向?我听不懂唉!」
金玄白不知要如何向她解释这种事,因为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在经历了这场劫难之后,自己的修为大进,以往凝神运功之际,神识可遍查五十尺之内的环境里,事物的一切变化,如今却可将神识延伸出十里之外。
他记得自己在林屋洞里运功时,神识无限的扩展,随着意念所及,竟然可从东山到达西山,其间的距离遥远,也不知有多少里路。
他微微一怔,不知自己为何要对楚花铃说出那种话来,彷佛完全是出於直觉,而未经过考虑,也没有一丝犹豫,似乎这种本领是他原来的本能。
他暗忖道:「记得当年和尚师父跟我说过,佛门有所谓的六大神通,莫非我竟在不知不觉中练成了天眼通?」
意念一凝,神识闪行逾电,他的眼前似乎出现那五个年轻的花衫少女,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在巷子里乱窜,好像唯恐受人跟踪,竟然在曲折迂回的巷弄间绕来绕去的奔行着。
他不及多想,收回神识,道:「这件事很难跟你解释,事实上,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的脸上浮起一丝无可奈何的微笑,道:「你既然要跟我来,那我们就走吧。」
话声一完,他大袖飘拂,整个人已如行云流水一般,往西北方腾掠而去。
楚花铃提起一口真气,施出流光泛影身法,一个起落便已超过他的身逢,再一运劲,已如电光闪动,远达四丈开外。
她这回是存心卖弄轻功,有那么一点想要较量的意味,故此已施出八成的功力,起落之间,衣袂飞舞,飘飘欲仙,竟然越过四丈之遥,在她来说,已是自己的极限。
她心里泛起一丝得意,换气之际,回首一看,想要查视金玄白到了哪里,却在回眸之际,见到金玄白就在身边不远。
金玄白看到她回头顾盼,笑了笑道:「楚姑娘,你的轻功练得真好,放眼武林,也真没有几个人能有你这种成就。」
楚花铃脚尖一点瓦面,跨步急掠,施展出所有的功力,向前飞掠而去,想要把双方的距离拉开,可是发现眼角蓝影浮现,金玄白依然配合她的速度,跟她并行飞掠。
别的不说,仅是这种随心所欲的控制进行的速度,丝毫不落於她的身后,楚花铃便自认难以做到,更何况金玄白在奔行之际,还能开口说话,更说明他是游刃有余,根本没有尽到全力。
楚花铃心底稍稍有一丝沮丧,吐出一口浊气,放缓了奔掠的速度,调匀呼吸之后,侧首问道:「大哥,你的轻功身法不是我爷爷传授的吧?」
金玄白道:「我只学了他老人家的枪法,轻功身法是和尚师父和道士师父传授给我的。」
楚花铃道:「据我所知,少林的轻功身法和武当不同,运气的诀要也不相同,你如何能够同时学习?」
金玄白笑了笑道:「据说张三丰老祖师,一身的武功是奠基於少林,凭着易筋经的心法,再参考玄门功法,以数十年的努力,才创出武当一派,由此可见这两派系出同源,并不冲突……」
他说到此处,笑容一敛,道:「那五个魔门的女子,好像已经遁入地下秘室之中,我竟然无法感应到她们的行踪了。」
楚花铃吓了一跳,也不知金玄白如何能在奔行之际,还可以察觉出这种事情,骇然道:「大哥,你好像神仙一样,竟然可以察觉这种事,真是太神奇了!」
金玄白道:「这没什么,她们仅在二里之外,绕着巷弄之间打转而已,这回突然消失,定是进入地下秘道或者秘室中。」
他来到苏州城里,第一次住进听雨轩时,便发现了忍者们辟建的地下秘室,后来更听到服部玉子提起,从天香楼算起,连同左右两座园林大宅,地底之下,不仅辟有秘室,并且还挖了十几条地道。
这些地道能往各种不同的地方,有长有短,完全是方便忍者们执行任务时出入,目的是隐匿行踪,不致让人察觉。
故此,当他的神识不再感应到那五个魔门女子的存在时,他立刻便觉察出她们已藏匿在地下秘室。
楚花铃虽是把他尊为神人,却对於他说的这些话,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因为以她的见闻来说,这种事太过玄奇,已超过她能接受的范围。
她还想开口说话,却发现金玄白突然伸手拉住了自己的右手,道:「我们就在这里下去吧。前面是个闹市,人太多了,让他们看见了,难免大惊小怪。」
楚花铃的柔荑被握在他那粗糙的大手里,觉得彷佛有一股电流从他手中传来,瞬间流遍全身。
这种奇异的感觉,是她十八年的岁月里,从未发生过的,一时之间,只觉半身酥麻,几乎站立不住,差点没摔下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