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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小厅里有了一阵短暂的静谧。
金玄白和邵元节都在沉思之中,只不过所思索的方向不同而已。
金玄白所讶异的是东瀛风魔流忍者,凭着在高丽国的山里所捡拾的半册「万毒魔经」,传授给蓬莱一地的岩里龟次郎,数十年下来,竟然会让一个魔门四分五裂,失去了执掌岛上大权的机会,让一个蓬莱仙岛,几**间地狱。
在这数十年里,随着魔功流传开去,所有习练此功的人,都几乎成为禽兽,纷纷丧失人性。
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他暗自思忖道:「到底是因为练了魔功之后,扭曲了人性?还是弱化了人性,强化了兽性?甚至改变了人,成为一种兽化的状况?」
想到这里,他无法找到答案,只得把心里的疑惑一一的说了出来,想要让李楚楚给个答案。
可是李楚楚愣了一下后,却道:「关於这一点,我们圣门的护法长老以及几位令主都曾经研商过,却始终找不到一个真正的答案。」
她看了二人一眼,又道:「我们只知道练过这种魔功之后,心性大变,逐渐丧失人性,而多了兽性,所有人的脸孔也起了变化,有些似蛇,有些似鼠,还有人似狼似虎,似狗似鳄,全都变得面目可憎,不过,他们却言语似蜜,言之成理,让人听了之后,心甘情愿的支持他们。」
邵元节讶道:「这就是魔音穿脑之功吗?」
李楚楚摇头道:「这不算是魔音穿脑,只是他们的基本功而已,若是施展魔音穿脑之功,就算你已饿了三天,都可以振奋精神,全力支持他们,服从他们的命令,来对付我们圣门弟子。」
邵元节骇然道:「这跟云贵一带流行的放蛊之术,倒有一些类似,中了蛊的人,便会改变意志,忘去疲累,听从旋蛊之人的命令。」
他顿了一下,道:「茅山道法里,亦有类似的符法,可激发人的精神力量,做出一些平日无法做到之事,固则被神化,不过这些终究是些小法而已,只能对没有练过武功的人生效,对武功高强的圣门弟子,大概没什么效果。」
李楚楚道:「国师道长,这也不尽然如此,像圣门许多的旗主,都是练过多年武功,往往在青党那些魔门弟子施出魔音穿脑之术时,都会迷惑心志,叛离圣门。」
邵元节道:「或许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据贫道的揣测,让那些旗主或圣门先进个人叛离的主要原因,可能是受到权势、利益的诱惑所致,并不能完全归诸於魔音穿脑功。」
他望着金玄白,道:「关於侯爷你方才所问之事,贫道也有一些想法,我认为那些人练了魔功之后,面目大变,可能是这种功法能激发人的兽性所致,由於心似狼,故而形貌渐渐成狼,心似蛇蠍,久而久之,便貌似蛇蠍了,这便是一般所谓的相由心生之理。」
金玄白恍然道:「原来如此!」
邵元节把当年苏东坡见佛印禅师的一段轶事说了出来,然后道:「佛门禅宗认为万法由心造,你心中有佛,众生便都是佛,当年佛印禅师心中有佛,故此视对面所坐之苏东坡便是佛,而苏东坡戏谑地视佛印禅师为一坨屎,则因其心系这一坨屎之故。」
他笑了笑,道:「我们道家讲清虚无为,和佛家的禅宗之理有些相通,也和儒家之理相通,否则便不会有『三日不
读书,便觉语言无味,面目可憎』这句话了。」
金玄白点了点头,深深觉得邵元节博学多闻,令人佩服,难怪会被敕封为国师,果真非寻常的道士可比。
邵元节道:「一般来说,利慾熏心之人或心怀诡诈之徒,甚至性情凶恶之辈,都会形诸於面,久而久之,便会产生变化,外人视之如毒蛇猛兽,想必那些修练魔功之人,亦是如此。」
他长叹一声,道:「贫道自幼及长,见识过不少人情冷暖,深知世态炎凉之理,后来又进入宫廷,周旋於王公贵族、贪官污吏之间,见识过各种不同的面貌,有些人望之似人,实则较蛇蠍尤毒,故此颇有感受,想那蓬莱一地之人,亦一如中原,跟有没有练过万毒魔功无关。」
金玄白道:「道长,你认为这两个地方的人,都是血脉相连,所以相差不大,对不对?」
邵元节点了点头,道:「世人所称的魔之一词,应是由於立场不同,所产生的贬责之语,例如明教早年被称为魔教,白莲教亦被视为魔教,可是在教徒眼中,这才是圣教,其他都该视为魔教或邪教。」
金玄白懂得他话中的意思,想到明教经过朝廷和武林各大门派的多次追剿,虽然改名为圣门,并且处於四分五裂之中,然而远移海外之后,却又将衍化出去的青党人士视为魔,自己则以圣自居,以示分别。
由此可见,「圣」和「魔」的分别,确实没有一定的范围,仅是由於双方立场不同而定。
就在他思索之际,只听李楚楚道:「宗主大人,国师道长的话固然有些道理,可是那些青党之人,并不认为他们和中原人是血脉相连,而把大明皇朝视为外国,他们则是蓬莱大国,为此,他们要废龙凤年号。」
她微微一顿,道:「尤其是新任的礼部尚书杜不败上任之后,更是变本加厉,除了裁灭史官所记下和中原相通之数百年
历史,并且把蓬莱一地的地图倒置,横卧於中原之上,表示蓬莱一地高居中原之顶…」
邵元节讶道:「有这种稀奇的事情?」
李楚楚点头道:「这还不稀奇,他还奉岩里龟次郎的指示,修改当年东瀛倭人统治蓬莱时,烧杀掳掠的各种恶行,改写为幸有东瀛倭人之治,本岛才有突飞猛进的文明进步,故此要感谢倭人才对。」
邵元节和金玄白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金玄白摇了摇头,道:「天下竟有如此荒谬之事?」
邵元节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认贼作父?」
他摇头叹息道:「想那东瀛倭人,实乃我中原后裔,远自秦汉便年年入贡,直到今日,都未停止,可是那蓬莱一地的青党徒众,竟会将倭人视为祖宗,岂不太荒谬了!真是令人难以相信。」
李楚楚道:「就因为这种心态,所以东瀛海盗处处进逼,往往在沿海一带掠我渔船、渔民,然后要求大笔赎金,才会放人归来,可是那些口口声声自认神功无敌,往往扬言要进军大明皇朝,击败中原各大门派的青党徒众,面对这些海盗却懦弱无比,任其予取予求。」
她轻叹了口气,道:「就因为这个原因,圣门的弟子心中愤慨,认为这些人都是骗子,除了一些空洞的承诺之外,什么都没有给蓬莱人…」
她说到这里,情绪越来越激动,继续道:「那陈马扁当年是贫户佃农之子,如今功成名就,便勾结富商豪门,贪渎腐化,想要让蓬莱一地的人,最少一半以上都要变成贫户,让他们也尝尝衣食不济,难以谋生之苦,似乎不如此,不能泄他心头之恨。」
金玄白气愤地道:「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人?祢们都是圣门徒众,怎么不设法把他除掉?」
李楚楚苦笑道:「谁说我们不想除掉他?可是此人出入之际,都有数百名随扈跟着,住的官邸里,原先的围墙是一丈五,如今已加高为六丈,就是防人入内行刺。」
邵元节笑道:「此人真是怕死得很!大概也是练的缩头乌龟功!」
李楚楚道:「这也不能怪他,这个大骗子以骗术取得权位,自然害怕别人会暗杀他,故此除了寻求东瀛海盗的相助之外,还把东海的海盗视为祖宗,任由他们予取予求,反而视民众如草芥,拚命压搾,如今岛内水深火热,所以才会形成大批的圣门徒众外移。」
金玄白以怜悯的眼光望着她,心想:魔门徒众经历百年的艰辛,如今面临四分五裂的状态。
这些人当年远涉重洋,便是为了逃避太祖皇帝的杀戮,以及武当、少林两派的围剿。
好不容易的立根於海外蓬莱,却又遇到蓬莱排外风潮,虎狼当道,让他们又冒着危险渡海回到中原。
泵且不论他们有什么打算,这些人面临生存的危机,自己难道就凭着「魔门」两个字,便把他们一网打尽,全都交给锦衣卫或东、西二厂处理吗?
想一想,这几百个魔门徒众并没犯什么大错,仅只不过是三四个人口头不逊,便该全数遭到灭杀的命运,也未免太过份了。
假使自己这么做,岂不是置这些人的性命如草芥?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魔?」
他想到这里,合上眼睛,回忆起当年萍儿在信柬上所写的那些关於魔门面临各大门派弟子,围攻於崑仑山下所谓「圣宫」的种种情形。
想到那上千人的牺牲,血流成河,久久不干的惨状,他不禁暗暗叹了口气,不希望这种情况再度重演。
可是…他忖道:「可是我岂能就这么放过这些魔门徒众?」
别说邵元节是朝廷供奉的国师,就算徐行仅是一名锦衣卫的力士,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就此轻易的放过这些魔门徒众。
难道要他为了纵放这些魔门徒众,反而把包括邵元节在内的所有锦衣卫校尉们一齐杀死灭口吗?
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他到底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让这些人活下去?
金玄白意念飞驰,却想不出一个两全的办法。
他长长的吁了口气,睁开眼来,道:「李姑娘,以往的事,不要再去想了,目前,首先要解决的是先把祢们宗主救出来,再图后策。」
李楚楚垂首道:「婢女一切听从宗主大人的指示,就算粉身碎骨,都不足惜。」
金玄白点头道:「好!现在祢带我和邵道长一起进入地室去找一找那几个月宗弟子,看她们还在不在。」
李楚楚犹豫一下,道:「启禀宗主大人,那地下秘道里,歧路众多,并且每间秘室都有钢门相隔,只能由内开启,若是宗主大人随行,恐怕会被那些姐妹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