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尖利的刀尖已碰到了她胸前的衣襟,却猛的停住,剧烈颤抖,好像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再前推半寸,“噗”的一声轻响,想是灯油用尽,墙角的那盏巨大铜灯猛然熄灭,石厅之中顿时一片漆黑,只能听见欧阳云飞如野兽一般粗重的喘息声,不知过了多久,石厅之中,蓦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啸,这叫声经久不绝,所有的愤怒、仇恨、悲哀、不甘、痛苦、凄凉纷纷随着这声厉啸一齐迸发,黑暗之中,欧阳云飞扔掉匕首,一把将宁未央紧紧抱住,大声狂叫:“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飞龙堂满门两百多口人,都死了……我现在这样活着,比死了还痛苦啊!……宁未央,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他的头深深埋在未央颈上,一股温热的液体,浸透了她冰冷麻木的肌肤。欧阳云飞气息狂乱,双臂紧紧的抱着她,放声大哭,宁未央几乎喘不过气来,身上所有的伤口又一次鲜血直流,不知为何,她听到欧阳云飞的哭声,心头竟然一阵酸涩,眼角一滴泪水缓缓渗出,待得他哭声小些,轻轻的道:“欧阳云飞,你报仇吧。”欧阳云飞身子一震,并未松手,哑声说道:“你说的没错,我没种,下不了手……杀你。”宁未央默然片刻,惨然一笑,又道:“下不了手,你就走罢。离开冰焰教,走的远远的,从此世上再没有欧阳云飞这个人。”
欧阳云飞愣了一愣,刚要说话,眼前却猛然一亮,石厅之内墙角的三盏铜灯竟然同时燃起,他在黑暗之中呆了太久,一时竟然难以适应。只听一个女子声音笑道:“哎呦,我们来的不巧呢,打扰了欧阳公子的好事。”宁未央听见这个声音,心下一沉,景小楼。
努力睁开眼睛,向上看去,只见石厅之中,一前一后走进两个人,前面一个一身蓝色衣裙,脸色黑黄,正是景小楼,后面一个一身玄衣,身背长剑,脸上戴着一个银质的面具,不是月风江又是哪个。
景小楼向水池之下看了一眼,掩口笑道:“欧阳公子,当着我和右护法大人的面,你还抱着她不肯松开呀,还有,怎的只这半天功夫,左护法大人就被你折磨的如此不成人样,半死不活?”
欧阳云飞放开宁未央,向后退了一步,虽然只是一瞬,宁未央依旧察觉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景小楼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口中啧啧道:“原本只道你是个丑八怪的喽罗小厮,没想到竟是飞龙堂的欧阳公子,咦?左护法当日呈与教主的生死簿上,欧阳公子可是被勾了名的,怎的你竟还好好的活着,莫不是你竟真与她有私,她故意对你手下留情的?”她语笑嫣然,却字字如刀。宁未央冷冷一笑,不置一词,欧阳云飞回头看了宁未央一眼,忽然大声笑道:“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就已为她神魂颠倒,我就是喜欢她,若换做是你,就是来给我提鞋也都不配!”此言一出,景小楼登时怒容满面,即便再丑的女人,也不愿被人当众讥讽,更何况是在月风江面前,她脸上再无一分笑容,厉声道:“你再说一遍?”欧阳云飞也不理她,依然看着宁未央道:“她杀了我全家,我恨她,恨不得杀了她,但我……我还是喜欢她,舍不得杀她。你说我与她有私?嘿嘿,我倒真想与她有些私,只是她却从未正眼瞧我一下。”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宁未央,眼中的怨毒已渐渐被一种温柔取代,这些话是他一直想说的,却从不敢说,今天当着宁未央大声说出来,心中突然感到无比轻松。
宁未央也看着他,心中忽的一痛,轻声说道:“欧阳云飞,……对不起。”欧阳云飞厉鬼般的脸上抽搐了两下,立时将头低了下去,脸上似是有甚么东西坠下,半晌才抬起头来,忽然道:“宁姑娘,如果是死,我情愿死在你的手上。”俯身捡起刚才掉落的匕首,向着景小楼和月风江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心狠手辣,滥杀无辜,冲早都会有报应的。”话音未落,身子猛的一纵,便向景小楼扑去,谁知刚刚纵出一半,忽的摔落下来,满地翻滚,连声惨叫。景小楼冷笑道:“就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想在冰焰教撒泼么?”纵身跳下水池,走到欧阳云飞身边踢了他两脚,娇声笑道:“怎么样,我这透骨针的滋味好受么?才只这点痛就熬不住了,这般鬼哭狼嚎,那等一会的游戏你还怎么陪我玩?”回头向月风江道:“右护法大人,这个飞龙堂的奸细混入教中,不知有何目的,等会儿我把他带回去,好生拷问。”月风江也已飘身下了水池,闻言看了欧阳云飞一眼,点了下头。
欧阳云飞身上中了透骨针,全都深深打入骨缝关节之中,痛的死去活来,厉声惨嚎,景小楼皱了皱眉,道:“吵死了,真是个废物。来人,把他给我拖到司刑殿去。”立时从石厅之外进来两个黑衣人,跳下水池便来拖欧阳云飞。忽听宁未央高声叫道:“等一等。”景小楼偏头看她,笑道:“你还想和他最后再诉一诉衷情么?”宁未央理都不理,只看着月风江道:“月风江,我求你一件事。”月风江略一抬头,“求我?”“是,我求你。”月风江心中大奇,宁未央骄傲的很,即便是自己立时要取她性命,也从未开口求他一字,略一点头,道:“求我何事?”宁未央咬了咬牙,看着地上不住翻滚的欧阳云飞,一字字道:“求你替我杀了他。”她这几个字声音不是很大,却是无比清晰,在场之人皆是一愣,甚至就连欧阳云飞都停止了惨叫,月风江微微一愣,他本以为宁未央定是要为欧阳云飞求情,却没料到她竟是求他杀他。
月风江沉默不语,景小楼在旁跺脚道:“右护法,莫要听宁未央胡言乱语,她定是怕这欧阳云飞经不住严刑拷问,将他二人私通之事说了出去,才让你杀人灭口!”月风江扭头看了宁未央一眼,见她满身满脸都是鲜血,若不是有巨大的锁链锁着,只怕连站也站不住了,一双眼睛却睁得极大,直直的看着他,他淡淡的道:“你求我,便是欠我,你可知道?”宁未央缓缓点了点头,月风江道:“好。”转回头来,一步步走到欧阳云飞身前,欧阳云飞咬紧了牙根,硬是不再发出一声叫喊,两眼直直的看着宁未央,目光痛苦之中竟有一丝感激。月风江回手拔出霁风,抬手一送,“噗”的一声,刺入欧阳云飞胸膛,本来杀欧阳云飞,月风江绝不会用霁风,但他明白宁未央之意,虽不能死在攻玉之下,那死在霁风剑下,也是为他留下最后的尊严。
欧阳云飞身体一阵痉挛,口中涌出大股鲜血,眼睛却始终看着宁未央,忽然咧嘴,露出满口血红的牙齿,似是在笑,艰难的道:“宁…姑娘,你能……对我……笑……笑一下…么?”一滴眼泪滑落面颊,宁未央对着欧阳云飞,用尽全力展颜一笑,欧阳云飞双眼蓦的一亮,笑着说:“你终於……对我…笑了,真……好……看……”,笑容挂在脸上,久久不曾褪去,眼中光亮却渐渐熄灭,终於一片死寂。宁未央呆呆的看着欧阳云飞的屍体,胸中突然一阵发闷,连日折磨加上失血过多,终於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