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未央并未随着月风江冲到那黑影中去,而是抬头看了看周围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红灯,忽然纵身一跃,半空一个倒勾,人已落在了回廊之顶。这一门方圆数里,都已是一片幽幽的血色。举目看去,就好像是一轮血红的圆月,而他们所在的位置,几乎正是月之中心。所有漂浮的红灯,似乎都在缓缓流转,西侧向南,东侧向北,凝神细看,好像是一个血红的八卦图样,又好像是满池的血水,缓缓的卷入一个漩涡之中。
月之中心,没有红色。
那小小的一片漆黑之下,是一间很小的房舍,这间房舍和所有的房舍一样,丝毫没有特别之处,但若仔细看来,便会看到从那漆黑的窗子上,偶尔会有鲜红的光芒一闪而过,如同血痕。
宁未央身形疾动,从回廊之顶转瞬已到了那房舍的顶上,落地屈身之际,手起剑落,正劈在那间小屋的屋顶之上,那石头屋瓦虽然坚固,却也抵不住攻玉的一剑之力,稀里哗啦,砖崩瓦碎,屋顶之上裂开了一个大口,碎砖烂瓦都从这大缝之中掉进了屋内。
宁未央想也不想,窍腰一拧,便从那黑洞洞的缝隙滑入了屋中。
屋内并无一丝声息,也没有一丝光亮,但似乎在地上,偶尔有暗红的光芒闪过,好像火色的小蛇一般。攻玉带风,向着那红光的上方横扫而至,将要到那红光的正上方之时猛然顿住,宁未央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冷冷的道:“点灯。”
一簇火光竟然真的亮了起来,那是一只白色的蜡烛,烛火之旁,坐着一个人,蓝布衣衫,头发花白,正在专心致志的看着面前地上的东西。那是一个黑色的圆盘,上面有很多小珠子,鲜红如血,在圆盘之上滚来滚去,每一次滚动,都牵扯出一道鲜红的痕迹,现在,这些血珠一样的东西,竟似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牵引,渐渐的向着圆盘中心聚拢过来。
宁未央目色一冷,长剑一偏,向着那地上的圆盘一斩而下,谁知那个坐着的蓝衣人猛的一扑,竟然合身扑在了那诡异的圆盘之上,用身体将那东西严严罩住,宁未央秀眉一皱,手上却是一顿,淡淡的道:“滚开。”那人用手紧紧的抱着圆盘,忽然抬头看着她笑了一笑,说了一声:“宁未央?”未央神色微微一愣,旋即如常,道:“你是谁,怎会知道我?”那人目中露出一丝讥嘲之色,淡淡的道:“我叫默九。宁未央的大名,风雷堡中谁人不知?阴险狡诈,不知廉耻,忘恩负义,水性杨花,哈哈哈,好个魔教的左护法!”
宁未央听他如此讥讽辱骂,脸上并没一丝表情,就好像这个默九骂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一样,冷冷一笑,轻道:“最后一遍,滚开。”默九狂笑道:“想毁了阵眼,哼哼哼,除非你杀了我,再过得一时三刻,你们魔教的畜生便都要葬身在这灯影阵中,你看见那两个变成刺蝟的护法了么,哈哈哈哈,那便是你们这些魔鬼的下场!”宁未央冷眼看他,眸中杀意渐盛,默九回视着她,眼神极是恶毒:“想杀我?尽管来!我真替我家少堡主不值,放着冰清玉洁的欧阳小姐不爱,偏偏为了你这样一个凉薄女子痛不欲生,失魂落魄,呸!你这个…啊——”一道青芒乍然闪过,那只白蜡的灯心晃了两晃,默九的话戛然而止,他的身子,连同他身下的圆盘,一起被劈为了两半。宁未央冷眼看着那些鲜红的珠子滚落遍地,与默九身下溢出的鲜血融为一体,淡淡的说了一句:“不错,我今日正是要忘恩负义。”
回廊之内,那层出不穷的黑影已不知道有几百个,在一片暗色剑光中,一片片的倒下,却又有更多的扑上来,似乎永远也杀不完,月风江的额角之上,也渐渐渗出点点汗水。薛三古在月风江身侧,更是险象环生,拚命支持,如果不是月风江为他挡了数次,早已死在乱剑之下。
突然之间,眼前猛的一暗,原本血红一片的世界,就这样突然黑了下来,所有猩红色的灯光,一齐熄灭。那越来越多的暗灰影子,似乎都顿了一顿,融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月风江轻笑一声:“薛长老,闪开!”身子已如一阵清风一般从薛三古身侧拂了出去,黑暗之中,只能听到剑风之声,骨折之声,血溅之声。薛三古抬头看看天上,那弯银月不知何时又已露出脸来,他瞪着眼睛看了好半天,终於反应过来:“哎呀,此阵破了!”
这一夜,难得的平静。七人之中,只剩下三个人。
三人就在这回廊之中,席地而坐,闭目养神。宁未央靠在月风江怀里,闻着他身上特有好闻的味道,突然很想睡觉,却又不敢就此睡着。月风江看了她一眼,道:“你睡吧,我抱着你。”宁未央轻轻“嗯”了一声,心中安宁,便要睡去,临睡之前,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大师哥,这个是什么门?”耳边月风江的声音极是好听,“…是休门”,伴着这句轻语,宁未央的眼睛闭起,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只要有他在身边,每一次她都可以安心的睡着。
宁未央睡醒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她明明醒了,却伏在他的怀里,不想起来。耳边却听得月风江略微带笑的声音:“再装睡,我就要轻薄你了。”宁未央脸上一红,不情不愿的从他怀里爬起身来,斜眼看着月风江,他笑的真好看,但又有点邪恶,宁未央把脸转过来,凝目瞧他的眼睛,依旧明亮,却有几道并不明显的红丝。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去,替他理了理乌黑的长发。
休门的灯影阵,只有晚上方可施展,是以白日破阵,必得要从休门出。
宁月两人和薛三古,慢慢的走出了休门之界,没有食物,每一分体力都要节省。
前面有一条河,河水不宽,很清,河上有一座桥,拱形石桥。
三个人口渴的冒烟,看见清澈的河水,第一件事就是想蹲下去喝。他们飞快的奔到河边,却都定定的站在那,谁也没有去喝那河水。他们的眼睛都直直的看着那桥,桥是普通的桥,和世间所有的石桥没什么两样,不一样的是,这个桥上吊着两个人。
不是活人,只是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形,全身上下,千疮百孔,都是血洞,想是血已经流的干了,已经再没有鲜血滴下。这两个不成人形的屍体,一个身上穿着黑衣,另一个浑身上下一片暗红,想来,穿的是白衣……
宁未央直直看着这两具屍体,手脚冰冷,嘴唇发颤,她已明白这是谁。她转头看向月风江,月风江神色一片冷寂,眼睛之中,却泛起刀光一样雪亮的光芒。死门之前,他蒙住她眼睛,就是不想让她看见这一幕,但风雷堡又怎会让他们看不见?
薛三古目中涌出两行眼泪,蓦的单膝下拜,颤声道:“两位护法大人……”说了这一句,竟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