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则是他说起少年往事,本以为释然的记忆重在心头掀起波澜。佛法讲究,但说来容易,真要他将心头一段红尘爱恋忘怀,也是难能,最多不过遁入空门,逃避当时的错举罢了,就连闭关,亦是以清修为幌子。
他实在高估了自身能力,妄言普度众生,枉受武林同道敬仰,而他却只是个连自己都不敢面对,自私懦弱之人。若是真实一面暴露在人前,必是立时名声扫地,饱受唾骂。
江冽尘野心勃勃,对所求之狂热与自己当年何等相似!只是两人身处环境不同,自己是未逢际遇,才没得到像他一般地位,直至泥足深陷,无以自拔。便今日度化了他又如何?欲念无穷,武林中还不知更有多少因此驱使而迷失本性之人,均须他度化,这重担怎承得起?只有种心如死灰般的悲凉,这多年佛法,到头来却连自己都救赎不得。还招中防守的多,进攻的少,全身已罩在了他强大邪气之下。
“砰”的一声,两人袍袖下再次双掌相交。这一次江冽尘稳立不动,通禅却是蹬蹬蹬的连退,直等后背抵上墙壁,才勉强停下,头却是沮丧的垂了下来。
江冽尘双臂圈转,合在身前略一拱手,道:“大师,承让了。”
通禅得道高僧的庄严已荡然无存,仅剩的躯壳不过是个瘦小枯干,生命将到尽头的老人。踉踉跄跄的走到正中蒲团旁,颓然跌入,盘膝而坐,双手捏个法诀扣在胸前,一双再没分毫神采的枯浊眼眸缓缓抬起,一字一字语音沉稳的道:“江施主,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是老衲毕生所见武学之奇才,实在难能可贵,来日前途不可估量。就可惜……可惜……不走正途……”声音中实是透出一股无尽苍凉之意,仿佛天地之间,无边落木,滚滚长江,万物都随之而叹了一口长气。
接着闭起了双眼,眼皮一分分的落下,仿佛是要整个世间也在他眼前就此落幕,脸上浮现出一抹惨笑,轻叹道:“老衲不自量力,妄想与人性打赌,究竟是我输了……而且是满盘皆输……”几句喃喃低语,唯有自己能听见:“青颜,我这就去见你……我有负於你,不知九泉之下,你能否接受我这冲来的致歉……”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一线残音也在空中消散。
程嘉璿见他嘴角逸出一丝鲜血,脸上神情却格外安详。在今日见他慈祥的面容之外,还难得的添了些许柔情。周身圣洁的光环渐渐消隐,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有着温和面容,就如同最寻常长者一般,会抚摸着孙女儿的额头,给她买糖吃的邻家爷爷。
想到他对自己的接骨之恩,对她句句无礼冲撞的包容,刚才自己竟然恩将仇报,为助江冽尘,就想以残影剑偷袭伤他。他历经数十载春秋,竟能始终锺情於穆青颜,即使他并非最合适的少林方丈、武林泰斗,可谁又能说,这老者就不是一个善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看他此时的沧桑,谁还会再去怪责於他?不论年轻时犯过怎样的罪孽,功过相抵,也是该当赎清了。
还在忧心着通禅伤势,忽听江冽尘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去帮我把丧心魄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