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楼上楼下,最常见的是那些身着黑色劲装,扎黑色头巾,黑绑腿黑皮软靴的巡场子大汉,他们个个腰间鼓起,凶神恶煞般,但是,却都硬要扮出那一抹谦恭谄媚的假笑来,看上去就有如戴着面具似的不调和。
先前,燕铁衣跟着冷凝绮进入了这家规模不凡的大赌窟,他也搞不清冷凝绮是用什么方式找着那个蹲在吃食摊前正喝着老酒的中间牵线人的,只见冷凝绮走上去拍了那家伙一下,那家伙立即站起身来,点点头招招手,便领着他们一直来到这里,又似暗号叫开了门,不过,燕铁衣倒是发觉了在那褴褛汉子离开的时候,冷凝绮暗中塞了点什么东西给他。
他们两人进入此地到现在,差不多已有一个多时辰了,燕铁衣漫无目的的东转转、西看看,十分无聊的消磨着时间,而冷凝绮则早就坐到那边“押单双”的赌台前去了。
在这种怪诞荒唐的场合,倒是容易打发光阴,所见所闻,全不是平常看得到或听到的,淫浪粗陋,尖叫怪喊,人的模样、表情、打扮举动,都是那般奇特反常,活像换到另一个世界上了……
最叫燕铁衣伤脑筋的是那些突如其来或是投怀送抱,或是毛手毛脚的花俏女人,他几乎有些防不胜防迎接不暇了,这光景,活脱他自己变成了女人,进入了一群久已不知肉味的土匪窝一样。
他没有发现刘大麻子,甚至没看出来谁是“小蚤儿”魏角,“疯癫李”李顺,他看见的只是一些奇形怪状、妖里妖气的人脸在打转,热腾腾的雾氲亮晃晃的灯光,各色各样的赌具,闻着的尽是人身上的口臭、汗酸气、脂粉气,耳朵里充斥着叫嚷、吼喝、狂笑、咒骂、悲叹,以及嗲得要命的娇嗔及俏喊,总之,这些全是兴奋与失望的七情六慾的组合,像是人们要下十八层地狱之前最后的狂欢写照,放浪形骸,荒淫怪诞,彷佛今夜一过,明天便不会再来了……
燕铁衣脑袋都像要涨裂了一样在隐隐作痛,他恨不能插翅飞出这个地方,或是挥起撑天之杵砸碎这个赌窟,但事实上他又不能这么做,只有像在熬刑似的尽力忍耐、苦着脸,人家在做乐,他却如同受罪。
显然,冷凝绮一直都在蠃,因为她面前的金元宝、小黄鱼、银锁子、银锭、银票已经越堆越高了,相对的,跟着她下注的赌客也越来越多,惊喜的尖叫叹息也一次比一次引人注意,现在,庄家脸色逐渐的难看,“把台脚”的伙计们汗下如雨,“巡场”的朋友也慢慢的往这个方向过来了。
冷凝绮稳如泰山,表情冷肃,她坐在那里,全神贯注於摇宝师傅的手法执“宝盒”的姿势,掌指的按压,运力的轻重,方向的移转,上下的翻动,她更仔细聆听,聆听“宝盒”里骰子的摇滚、碰撞、弹回、叠散……她是那样的专心一意,心无旁鹜,令人觉得,她的整个精神形体,似已完全融进那只“宝盒”之中,与盒里滚动的骰子合为一体了……
“单、一点,、通赔……”
庄家又在叫,嗓门有些不正常的沙哑。
一阵欢呼,接着是一阵赞叹,又是金子银子唏哩哔啦滑动的美妙声音。
“咳”“咳”“咳”时而像有节奏,时而又没有节奏的摇宝声音,是骰子在“宝盒”里滚动的音响,於是庄家又在喊:“双……双哇,六点……全六点,通通赔啦——”
庄家的“喊点”原本是粗宏悠长又清亮的,神气十足,充满那种自信,骄傲、冷寞又满不在乎的意韵,但是,现在的这种叫法,却居然颤巍巍、抖索索的,提心吊胆,沮丧骇惧,最后的尾音,竟已带着哭腔了
於是,重复相同的音响。
於是,又是那种单调的摇宝声。
“双双双……有鬼啦,又是双,全四点,皇天老爷,通赔,通赔,我的妈妈哇——”
庄家叫妈,不输也该输了,喊点喊出了杂词儿,那还有蠃的希望?
气色灰败,满头大汗,精神几乎崩溃的这位庄家,被两名下手扶了下去,又换上了另一个,这一个“师傅”迅速开始摇宝,举止形态,似乎比他那败下阵去的伙计要沉着老到得多。
“咳”“咳”“咳”。
“两点,双……”
窒了一下,是咬着牙的吼声:“通赔——”
惊喜的呼叫像要冲破了屋顶,又似浪潮般翻卷开去,人都挤拥向这边,他们全想一沾这位幸运姑奶奶的福泽,分点羹渍,只是,这位新换上来的庄家却一下子又灰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