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口中的医生并不是医院里上班的那种,而是他那个穿白大褂的小弟。他从瓶子里倒出一颗药丸,送到神卦张面前说:「这登仙丸一颗可就是几百块钱的成本,普通人想吃也吃不到呢!」
神卦张怔了怔,半晌才苦涩着声音说:「这么说来,我神卦张是非死不可了?」
「不错!否则我黑熊怎么向黑熊会几百号弟兄们交代?」黑熊躁躁地说。
神卦张接过药丸,人反而平静了下来:「说句老实话,我神卦张走南闯北几十年,对生死也早就看淡了,如此一死,倒也无所谓。可是我还放不下一个人,想请黑熊老大卖给面子,让我写封信,安排一下他的将如,不知可否?」
黑熊在对神卦张早已调查透了:「你说的是那个捡来的张子初吧,他现在县中学读高一,平时住校,周末才回家。莫非你也学武侠小说中那样,给他留信,让他将来帮你报仇?」
「恰恰相反。」神卦张一旦看穿了生死,反而有股出世的风度:「我写信时,黑熊老大可以在一边看着!信一写完,我就服药自尽,留下那封信,黑熊老大觉得不妥的话,直接烧了,如果觉得很能高抬贵手的,就留给我那干儿子吧!」
「你写吧!」黑熊心想,狗急了还跳墙呢,万一逼得太狠,你豁出去跟我动刀子,见了血反而不美。既然如此,你爱写信不写吧,我还真不信你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花招。
事实证明神卦张一点花招也没玩,而是诚诚恳恳地给义子张子初留了封信。在信中,他提到自己多行善事,已经功德圆满,将於某月某日坐化飞升,这是好事,儿子就不必为他伤心了!至於张子初的将来,他让张子初去温州找一名叫黄於化的人,神卦张早年间曾救过他的命,并算出他将来富甲一方。想来看在神卦张的面子上,定会照顾张子初到成家立业。
黑熊上下读了几遍,就连字和字之间都掰开揉碎了看,怎么看都觉得没问题,不由哈哈一笑:「满篇谎言,说得还满像那么回事!行,这封信就留给张子初吧!倒省得我还得斩草除根,又费一番手脚。万一人死多了,将来白虎老大问起来也不好交代。」
见黑熊答应放过张子初,神卦张的脸色一松,接口那颗药丸,走到自己的床上,趺跏而坐,沉叹一声,一口服下,双目一闭,像是睡过去了的样子。
黑熊等了三分钟,不放心似地对身边的小弟说:「医生,去看看,死透了没有?别是给我玩什么魔术和龟息术之类的江湖伎俩。」
医生走到神卦张面前,按了按脉门和心口,又翻开神卦张的眼皮,见瞳孔已然扩散。接着,寒光一闪,在他的手中出现一枚尺长的针,细如牛毛,通体银光,闪电似地贯入神卦张的百会穴,一捻一提,见神卦张毫无异状,才满意地收手:「老大,死透了!就算他没服这登仙丸,在我的搜魂针下,不死也是白痴一个了。」
「收工!」黑熊老大站起身来,领头向外走去。刚出房门,边上一个小弟就贴了上来,报告说:「老大,附近所有的人都警告过了,绝对没有谁敢多嘴多舌。」
黑熊老大点了点头,轻声说:「等张子初回来的时候,派几名兄弟盯着,如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就……」说着,在脖子上比了比:「别在山县,等他到了温州再说,知道了吗?」
「明白!」那名小弟点了点头。
黑熊又不放心似地叮嘱了一句:「如果一切正常,就告诉小弟们别自作主张,给我多事!否则别怪我黑熊老大事先没提醒!」那名小弟见黑熊目露凶光,打了个寒颤后,连连点头称是,急忙跟着出了小院。
接下来的几天,黑熊老大过得很轻松。张子初回到家中,发现已死的神卦张,自然少不了一番痛哭,但无论神卦张的遗体、遗书,还是街坊邻居的说法,都表明神卦张死得很正常。山县地处荒僻,九十年代初,连火葬也没普及,神卦张又没有墓地,只好按规矩将棺材送到附近山上的一处道观义庄,然后便去温州投奔黄於化去了。
一切都回到正常轨道上来,除了道观中的那具棺材。在张子初出了山县的那天夜里,居然从棺材里传出一声哈欠,棺材盖无声无息地打了开来,被确诊已死的神卦张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从棺材里跨了出来。
「好小子,装神弄鬼跑到老道的地盘上了,看老道不收了你这诈屍的家伙!」一个苍老的声音让神卦张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一个头发化白,衣裳破旧的老道,这老道也是十几年前跑到这道观落户的。神卦张才定了定神,笑着说:「二叔,想不到监督者是你啊!行了,这边事已了结,我这就回山。」
老道一把揪住神卦张:「你这小兔崽子,你知不知道,不能动用门里的势力帮助被流放者?」
「小侄当然知道!」神卦张知道老道虽然外形跟他差不多,可足足大了他五十岁,这一声小兔崽子也只好忍了:「那个黄於飞跟门里势力一点关系也没有,是小侄以前在外历练时救过的一个俗人,也不曾沾过门里势力的光。」
「算你有理!」老道哼了一声:「好啦,我老道也可以回紫谷了。」
两人化为两道流光冲霄而去,方向西北。在修真界,传说中两大无上门派之一的紫谷就坐落在昆仑山中,也正是他们的目的地。
在飞行过程中,神卦张还回头看了几眼,跟张子初生活了十几年,这感情自然是有的:「二叔,我想问一下,张子初到底为什么被流放出谷。虽然他的经脉不适合修真,但这类人一样能在谷中过着悠然的生活或出山打理本谷在世俗的事务,轻易不会被流放啊!」
老道笑了笑说:「那家伙太胆大妄为了!原本看在他父母对紫谷贡献极大的份上,长老会破例允许他进封神宫去找对应星像,并打算用三大高手和易经草重塑他的经脉,收他为紫谷内门弟子。结果,他从封神宫里找出一尊谁也不认识的星像来。」
神卦张惊讶地说:「不会啊!紫谷传承万年,每一代内门弟子都在里面找到对应星像,然后得传对应功法。三百六十五尊星像、三百六十五种功法,都在长老会里纪录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还有一尊大家不认识的?」
「就因为这样,长老会才大为惊奇,认为是上天异兆!大长老不惜耗费三十年功力,用九星推命法来推算其中的缘由!」老道的脸色越发好笑。
神卦张说:「九星推命法甚至能推断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和后世,莫非…莫非……」
「别瞎想了!」老道知道神卦张在担心什么:「若是推算出张子初是个大奸大恶之辈,就不止流放那么简单了。事实上,大长老刚以九星推命法开始的时光回溯中,就发现张子初进了封神宫,根本没去找什么对应星像,而是自己洒尿和泥,塑了一个星像出来。结果,呵呵,大长老心神一乱,九星推命法反噬,差点让他走火入魔。饶是大长老心志坚定,也损了近一甲子功力」
「咳!」神卦张身上的遁光一暗,差点也要吐血了。闹了半天,当年轰轰烈烈的「封神异兆」居然是张子初一个顽皮的把戏,还废了大长老一甲子的功力,难怪会被流放出谷。
老道微叹说:「这样一来,可怜的张子初就被冠以欺师的罪名,流放出谷,送入世俗,在内门弟子的监督下,指定外门弟子抚养到十八岁,然后由其自生自灭。」
神卦张担心地说:「可是,我们紫谷得罪的妖魔鬼怪也不少,万一他们对这些流放子弟进行报复怎么办?」
「这个你放心!」老道身为内门弟子,当然知道得比神卦张多:「每一位被流放的弟子,都被紫谷的镇谷法宝戊土印封了命宫,除非是已飞升天界的仙佛神魔,否则任谁也看不透他的过去未来。」
卷一 佛灵 01 归元寺游
武汉,归元寺,座落在翠微路西侧的翠微峰下,初建於清顺治十五年,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
「这归元寺,据说有三奇。第一奇,奇在来历,中国历来建寺,要不就是某位大居士舍地求法,学当年布金寺的旧例,要不就是皇帝或朝廷赐地,只有这归元寺,是由两个浙江来的和尚行医济世,一直治得百姓心甘情愿地献出香金,然后购地建造的。」唾沫横飞地解说着归元寺来历的不是哪位导游,更不是哪位高僧大德,而是一位其貌不扬的少年。
张子初,本来,在十八岁那年死了义父后,便投奔温州黄於化。那黄於化自打改革开发以来,早已凭着惊人的商业头脑,成为亿万富豪,见是救命恩人的义子来投奔,二话没说,将他转学到温州市一所中学,和他的儿子黄涉竹共同求学。
黄涉竹幼年时,家境并不好,也没养成富家子弟的骄奢淫逸,倒是很对张子初的胃口,很快两人就如亲兄弟一样,打成一片。甚至连考大学,都一起进了武汉的中原大学。上个世纪末的大学生,个个看起来分外淳朴,加上黄於化本身也很低调,倒也没人知道这两个经常为了一块钱争上面红耳赤的家伙,背后站着个亿万富豪。
一切都很顺利,转眼就是三年,两人就上了大四。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他们在读完大学后,一个将自立门户,一个将继承家业,在奋斗中衰老,到了最后,儿孙满堂时,就该各交各的班,留几张照片供后人凭吊了。可是,这世上从来不缺意外。
上了大四,空闲的时间便出奇地多了起来。对於两个不需要为就业费心的人来说,旅游当然是个极好打发时光的项目,尤其是黄涉竹,更是看上了人家大一的小妹妹秦香,没有什么比一起出去玩更能让两个年轻的心更善於抆出火花了。鉴於张子初在相貌上对他毫无威胁,又知识广博,善於调节气氛,便常常拿他来当电灯泡了。当去近在咫尺的归元寺时,对佛门所有涉略的张子初也就成了当然的导游。
「那么第二奇呢?」问话的怯生生的女生便是秦香,别看瘦弱的连风都能吹得动,可凶悍起来连河东河西的狮子们统统甘拜下风。据黄涉竹交代,便是听她一吼,才对她大有好感,让张子初给他的评价顿时浓缩成一个字:「贱!」
张子初嘴角挂起了一缕微笑,刚想说些别的,就被边上火辣辣的眼光给逼来回来!看在兄弟的份上,就给你免费解说吧:「这第二奇,奇在归元寺的藏珍多。寺内收藏的经书、佛象、法物、石雕、木刻、书画碑帖数不胜数,既有古代遗珍,也有海外赠与,欹珍异宝,世所罕见。呵呵,对於四大皆空的出家人来说,不得不说是一奇!」
「都有些什么宝物?」一听说宝物,跟在他身后的一男一女眼睛都有发绿的趋势。张子初轻咳一声说:「那就多了去,先别说我们在大雄宝殿看到的佛像背光、海岛观音、樟木供桌,在归元寺的藏经阁里据说藏有《龙藏》二部,是民国初年,妙荣法师刺血调和金粉抄成的《华严经》和《法华经》,字体娟秀,堪称稀有。还有清光绪元年湖南衡山李舜年居士书写的『佛』字经,这个『佛』字是在长宽不超过六寸的纸上,由《金刚经》和《心经》的原文共5424个字组成。每个字只有芝麻大,肉眼分辨不清;若在三十倍放大镜下观看,每个字都一丝不苟,笔力挺秀,乃书法珍品。而且寺内还珍藏着造像来自敦煌、云岗、龙门、麦积山、炳灵寺及各地千佛洞的石佛、石刻的佛像。艺术风格多种多样,有鎏金、银、铜、石刻、木刻、瓷塑、泥塑、牙雕、玉雕等多种质地,还有一些是东南亚各国的赠品。藏经阁正厅陈列释迦牟尼佛像,是由一吨多再的玉石雕刻而成,在1935年太虚法师访问缅甸时,仰光的佛教徒所赠送的。再如南北朝时埋藏的石刻观音像,姿态轻盈,髻结敞胸,身佩缨络,手携净瓶,距今已有1400多年的历史,具有较高的历史艺术价值。还有两尊红木雕刻的达摩像,是清康熙初年的木雕精品,两尊像,一坐一立,富有个性,生动表现出达摩面壁九年,闭目冥思、超然物外的形态。」
张子初领着两人边走边说,慢慢地到了罗汉堂面前,指着里面形象各异的罗汉说:「好了,反正那些藏珍也没我们的份,还是看看这实实实在在的第三奇吧!归元寺的第三奇就是这五百罗汉,是湖北黄陂县王氏父子用九年时间塑成的,在工艺上采用罕见的『脱胎漆塑』法,也就是先用泥胎塑成模型,然后用葛布生漆逐层沾贴套塑,在漆布后钻孔,将其中的泥胎化掉倒出,形成空塑,最后饰以金粉,造出的佛像抗潮,防蛀,经久不变。民间俗传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可这五百罗汉不同,1954年武汉闹洪水时,水淹归元寺,这五百罗汉却丝毫无恙。」
任张子初说得天花乱坠,面对有的盘腿端坐,有的卧石看天,有的研读佛经,有的瞑目思过;或腾云驾雾,仙风道骨;或降龙伏虎,壮志凌云;或棋逢对手,难解难分;或抱膝苦吟,呕心沥血;有的勇武,有的温良,有的天真憨厚,有的饱经沧桑,或愁眉不展,心事重重;或笑逐颜开,得意洋洋;或举杯邀月,肆意颠狂,各各演尽人间诸态的五百罗汉,黄涉竹和秦香显然缺乏欣赏力,两人窃窃私语,又不时指指点点,但内容基本上跟五百罗汉没什么关系。
张子初苦笑着摇了摇头,只好以小游戏调动气氛:「来了这罗汉堂,最有意思的莫过於数罗汉。你们可以从进门的第一尊开始,向左数,自己几岁就数到第几尊。传说,那尊罗汉就将是你的守护罗汉,并预示着你将来一生的运程。还有一种数法是看到你心动的,就开始数,数法一样。不过这两种数法中,你只能选一种。否则就不灵了。」
「好啊!涉竹,让我们看看自己一生的运程好不好!」凡是女生,对这种小迷信的东西一般没什么免疫力。黄涉竹则对秦香没有免疫力,於是两人就兴致勃勃地数上了。张子初在心底一声哀叹,早知道你们喜欢这种迷信小玩意儿,何必让我费尽口舌讲解那么一大通历史。
张子初在心底哀叹的同时,脸上也不免呈现出一种似悲非悲的表情。一位身着杂色百纳衣的老僧在穿过罗汉堂时,正看到了他的脸色,不由心中一动,上前向他合十问候:「施主身在罗汉堂,一脸慈悲之意,不知有何感悟?」
「要有感悟吗?」张子初一脸茫然,搔了搔头说。
「没有感悟不也是一种感悟吗?」老僧笑了笑,指指正高兴地数着罗汉的黄涉竹和秦香两人:「施主为何不数数看?」
张子初笑笑说:「罗汉又名自了汉,只渡自己,不渡众生,哪有时间来守护我?不过,我倒真佩服你们和尚,居然想出这么个主意来,先是数罗汉,数完了到前面去买讲解的偈语,一纸五元钱,成本不过几分钱,气死天下暴利的商人。」
「阿弥陀佛」老僧高宣了一句佛号说:「施主智慧如剑,自然与我佛有缘。所谓罗汉,不过虚幻,但一切虚幻,自有心生。施主所数,本是自己,又怎知看不出一生运程?既然施主不想让和尚们赚钱,不如自数一尊,由老纳为施主解偈,如何?」
张子初见这个自来熟的和尚一个劲地劝说着,随意一指身边的一尊罗汉说:「既然所指便是本心,何必去数,就这尊吧!」
「阿弥陀佛,施主真的认定这尊了?」老僧眯着双眼,打量了一下那尊罗汉说。
「没错!就他了!」张子初心想,随便指一尊,哪尊都一样。
老僧轻柔地说:「施主这尊罗汉名为不可比尊者,其偈云『命中富贵赛王侯,天下万事皆可求。一心保得身安健,清风明月游九州。』可要解。」
「不用解,不用解。」张子初笑着说:「一解就落了下乘!多谢大和尚为我说偈。」
「和尚就是和尚,当不得那『个』大字!」老僧对着张子初合十为礼:「施主慧根天生,与我佛有缘……」
正说着,那边的黄涉竹和秦香已数好了罗汉,跟张子初招呼了一声,就到门口去买解偈去了。张子初也懒得再给老和尚罗嗦,打断了老和尚的说辞,告罪一声,便急步去赶两人了。老僧看着张子初出门的身影,满是皱纹的脸上挂上一抹明悟的微笑:「语言中机锋隐隐,像是大智慧者。加上命宫深锁,让人无法看穿其过去未来,又岂是凡人?老纳定中生悟,所得的大机缘莫非就应在此子身上?」
张子初追上黄涉竹和秦香,又费一番口舌为他们讲解各自所数的罗汉偈语,反正全是遇难呈祥、喜逢贵人、花好月圆、天随人愿之类的好话。又在归元寺里用过素斋,就计划着该回程了。三人在出归元寺时,就见门口人喧哗,似乎在围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