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门之后就是练气一重。他自己也才练气三重,差得不多,《力士经》又是前期修炼速度最快的几种正道功法之一,别到时候被李光宗反超过去,那就太丢人了。沉心静气,他再次进入梦境。大梦真诀坐卧行走都能修炼,但是他毕竟已经习惯打坐,感觉效率更好一些。
这次,他没有拿起长刀在牌子上刻符,而是专注於剑法。
刚才那一战给了他很多启示。不只是剑法方面的启示,还有其它东西,比如他也想学那人一样,借用某样东西传导真气练剑。
别人好的地方肯定要学,这样进步才快。不过他不想用鞭子,或许可以换成丝线试试。
在梦境中演练一番,他立刻把顶端的尖头换成如铜钱的圆盘。尖头利於击刺,却不利於斩切。
《六如法》对招式没有限制,全凭各人领悟,而他的招式已经定了型。或许因为一开始用长刀代剑,所以他的剑法斩切多於击刺。
好在所谓的飞剑只是一个统称,式样未必是剑,也可以是斧、钺、钩、叉……近几百年来,剑丸和飞环渐渐流行,因为它们的形状最简单,御使起来相对容易,也利於招式变换。
他把顶端改成这个模样,为的就是以后使用飞环。
飞环和剑丸相比,操纵要难一些,却胜在速度快,威力也更大,因为飞环有刃,剑丸没有。
次日清晨,谢小玉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早起。他的长刀送去修,根本没办法练,故直到李光宗他们出来之后,他才走出石室。
李光宗的精神看上去极好,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却彷佛一座山、一块巨石。谢小玉拱了拱手说道:「恭喜你已经入门了,现在你也可以对别人说你是一个修士。」
李光宗笑得合不拢嘴,他现在终於知道修士和凡人的差别,也终於知道那些香主、舵主和堂主虽然客气,但是看着他们的眼神为什么犹如看一群蝼蚁。这一脚踏出,果然是两番天地。「我这是顿悟吧?」李光宗仍旧缺乏自信,他还要确认一下。
「可以算顿悟,也可以不算。《力士经》入门最易,不需要资质,不需要悟性,只要心性相合。」谢小玉解释道。
李光宗一脸迷糊,其它人更如同身处迷雾之中。
谢小玉微微一笑,他知道李光宗不懂,其它人更不懂。此刻他的心情不错,所以有兴趣多解释几句。
「《力士经》是以力破天的功法,却清正平和,并不注重打斗。昨天晚上你心有所感,心性相合,所以有了这番成就。」
突然,谢小玉转头朝着长叔看去。他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这个人,只觉得长叔不求上进,没想到刚才一扫之间,居然发现长叔也已经到了门坎上,只差一步跨出。仔细想来,此人的心性好像比李光宗更合适这部功法。
他正盘算着,就听到李福禄嘟囔道:「俺们脑子笨,那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在门外转?」
谢小玉笑着安慰道:「修炼《力士经》有两种办法,一种就是像你爹那样,明其理,合心性,不强求;另外一种是按部就班,以勤补拙,日积月累。」
「就是叫你更刻苦一些。」李光宗在儿子的脑袋上又拍了一巴掌,谆谆训道。谢小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中感叹。
他以前就是靠以勤补拙,凭日积月累有了一点成就,现在却明白了,走这条路需要的是漫长的时间。
人生苦短,等到积累足够了,恐怕也已经时日无多。
长叔早已经把早饭端上来。早饭是粥,不过里面的东西和往日不同,有剁碎的鸡杂,还有一块块豆腐模样的鸡血,甚至还有碾成碎末的鸡骨头。
怪不得昨天喝鸡汤的时候,他发现那只鸡的骨头已经事先拆下来,他还以为这是大户人家的做法,为的是吃起来方便,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节俭,鸡骨头还有这个用场。
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混在一起,味道居然还挺鲜美。一口下去,谢小玉立刻有些发愣。
他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热流从肠胃中散开,流转几下之后,便消失不见。这种感觉很熟悉。门派里,每月初一和十五都有一顿「赐餐」,三菜一汤,菜式很简单,不过是青菜豆腐、蒸鱼炖羊、烧鸡酱鸭、肝肚小炒之等,再加上一碗白米饭,但是弟子辈里绝对没人肯放弃。因为,这顿「赐餐」所用的食材,全都是门派里种植的稻米蔬菜和饲养的鸡鸭鱼羊,灵气十足,对修士有滋养补益的作用,效用虽然没有丹药那么强悍,却胜在温润调和。他养的鸡居然也有这样的效果,这让他喜出望外。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人分三六九等,并非个个都能修炼,鸡鸭鱼羊更是如此。山门中种植的稻米蔬菜和饲养的鸡鸭鱼羊,全都是经历几百年改良的品种。谢小玉转头看了看大棚,又看了看天空。他隐约有种感觉。
天宝州水土空气都有毒,能够存活并且繁衍的物种恐怕都不简单。这种残酷到极点的自然淘汰,远远强过人为的改良。
如果他的猜测正确,那么天宝州对於修士来说不但不是末日之地,反倒是天赐福地。不过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连李光宗都不能知道。
「这些鸡养得差不多了,不能再养下去,否则毒素积累起来,肉的质量就不好,卖不出好价钱。」谢小玉想找借口实在太容易了。
「行。我去和老矿头说一声,他肯定有门路。」李光宗对谢小玉的话毫不怀疑,也没想找忠义堂。
当年,他用一棵七宝紫芝换回一部功法,原本以为很划算,但是不久前他买《力士经》只花了五两银子,心里不可能没什么想法。
这就如同一个人在行空巨舟起降点旁的摊子上买了一样东西,走了两条街之后,看到路边店舖里也出售同样的东西,但是价钱只有一成,再豁达的人也肯定会感到郁闷。
「别卖整只鸡,让长叔费点力,把骨头内脏全都拆出来,也显得高级些。」谢小玉又说道。
他这么说,是因为鸡肉里没那丝灵气,用不着担心露馅。
「我懂。鸡骨鸡杂之类都是好东西,我们可以自己吃。」长叔在一旁说道。他是一个精细人,就算谢小玉不这么说,他也会提起。
那些傻小子们原本有些沮丧,养了一个月的鸡居然吃不到嘴里,现在听到这话,顿时又有了喜色。
吃完早饭,李光宗他们又去上工了。和往常不一样,谢小玉居然跟着一起去。
「小哥,你用不着跟着。有了昨天那件事,肯定不会有人再来找麻烦。」李光宗在路上劝道。
谢小玉笑了笑,他当然不会说这件事背后还有奥妙。「不碍事,你们挖你们的,我在矿井里也可以练剑。昨天那一战,我也有不少收获。」
这倒不是借口。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铜钱。
那是一枚赤火钱,是用赤火铜熔炼铸造而成,可以直接当成银子用。这也是天宝州的特色,各个矿区自己铸钱。
以前不这么做的时候,矿头们总是费尽心思隐瞒锭子的数目,私藏下来的锭子偷偷摸摸往外贩卖,让收脏的黑心商人七折八扣,风险很大,收入却不多。
允许自己铸钱之后,矿头们只要上下打点好,每个月缴上去的锭子数目没有短少,剩下的全都可以铸成钱币,省掉黑心商人这环,他们的收入增加不少。官府也省事,外面那么多钱流通,官府用不着铸钱,而且市面上哪种钱多了,这种钱自然就变得不值,所以还有「抑富」的作用。
谢小玉手上的这枚赤火钱边缘薄而锋利,像是刀刃,上面还系着一条丝线。「昨天看了那个人用的鞭子之后,就有了点想法,所以弄了这么个玩意儿。」谢小玉解释道。
李光宗信了,不再阻止。矿井仍旧是原来那个矿井,人却多了。
虽然瞒得很严,但是李光宗他们一直能挖出紫宸铜总会引起猜疑,所以很多矿工都在传言这处矿道可以出紫宸铜,全都涌了过来。
毕竟其它人确实挖到紫宸铜,一条矿脉旁总是零零星星有些矿石。几天来,为了争夺这段矿道,大大小小不知道打了多少架。李光宗他们人多,又都练了《力士经》,所以到昨天为止都还没有输过。
昨天那个人来找麻烦,李光宗以为又是为了这段矿道而来,他打算放弃,不想再招惹事端。没想到今天谢小玉硬是跟着他过来,他不知道谢小玉的意思,所以不敢多说。
已近矿井,可以听到嘈杂的敲打声,越靠近那段矿道,人就越多。矿脉附近更是挤满人。这些人看到李光宗他们过来,立刻拖着装矿石的箩筐就闪。李光宗本来就是这里的名人,昨天那一战更是让他的威名达到巅峰。
「这条矿脉快到头了,加把力,全都开出来吧。」谢小玉只看了一眼就说道。
「好!」李光宗挽起袖管,双手各抄起一把十字镐。早在五天前,他就已经不再留一手。
只见他双手持镐,挥舞如飞,每一下都深深插入岩壁中,大片石头纷纷落下。「气沉丹田,腰间发劲,臂如舞袖,腕如抽鞭,掌心虚握,十指如钳。」谢小玉在一旁念着口诀。
他早就看出李光宗拳脚还行,器械上就差了许多,正好趁这个机会补一下。这段口诀果然有用。那两把十字镐挥舞得越来越快,如同两只啄木鸟叮叮当当啄个不停,李光宗的呼吸也变得缓慢而又沉重,好似拉风箱。谢小玉停了下来,他已经不需要再指点了。「你们干你们的,我在旁边练剑。」谢小玉转头对李福禄说道。
那些聚拢在旁边想捡便宜的矿工立刻纷纷散去,昨天那场对决早已经传遍矿区,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位厉害人物。
谢小玉也不客气。他和这些矿工不熟,他也不是慈悲为怀的高僧,更不是仁义礼让的大儒。这处矿脉本来就是他找出来的,他不喜欢占别人的便宜,也不喜欢别人占他的便宜。
掏出那枚赤火钱,他捏住后面的丝线,在矿井里舞动起来。
这里地方不大,不可能放出全部的丝线,那可有十丈长,他只能卷起大半。
舞动两下,他觉得还算顺手。
注入了真气的赤火钱,散发出朱红色的光芒,看上去确实有几分飞剑的味道。挥舞着赤火钱的谢小玉,同样多了一丝仙家气象。
朱红色的光芒越舞越快,渐渐变成一条光带,从头到尾有一丈多长。这不是「如电」,却带了一丝「如电」的意境。
只听到叮的一声轻响,岩壁上火星四窜,一大片岩壁垮塌下来,这一下的效果比李光宗还好。
众人连喝彩都忘了。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仙家的手段。?不过谢小玉并不满意。如果是长刀在手,一刀绝对可以把岩壁斩开,用这枚赤火钱却只切入六寸左右。这也没办法。
剑修一脉分成两支,一支走近身搏杀的路子,他们的剑不会离手,所以攻击距离很近,即便算上剑气也不过数十丈方圆,有失必有得。这一支以杀伤力着称,一剑劈下崩山裂石,锐不可当。
另一支是以气御剑,用的是飞剑,距离远,粮千丈,来去数里,练到高深之处,甚至可岚剑千里,取人首级。但是说到剑上的力量,后者连前者零头都没有。谢小玉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选择。
境界低的时候,前者确实占尽优势,但是修炼提升之后,情况就反过来了,后者会越来越强,前者却增长缓慢。他不会贪图一时的强横。重新舞动赤火钱,这一次他想试试「如电诀」。
蓄力聚气,丝线被抖得笔直,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全力发动「如电诀」。一剑出手,浑身真气如同洪水一般宣泄而出。赤火钱散发出的朱红光芒原本朦胧暗淡,现在一下子变得火热而又刺眼,整条矿道瞬间卷起一阵热浪。
一道朱红色的匹练在半空中划了个圈,嗡嗡破空之声在矿道里回荡着,声音很低沉,却震得人耳朵发痛。
匹练的末端没入岩壁中,瞬间暴起的火星照亮了整个矿洞。所有的矿工都闭上眼睛。他们被爆闪的亮光晃瞎眼睛,好在这只是暂时。过了片刻,岩壁发出喀喀的声响,一条条裂缝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长,然后轰的一声巨响之后,整片岩壁坍塌了下来。这一击之威居然如此恐怖,矿工们全都被吓得噤若寒蝉。谢小玉看似风光,他心中却暗暗叫苦。此刻他的体内空空如也,这一剑居然耗尽他所有的真气。
以后再也不这么玩了。
他只能站在那里调息吐纳,尽可能恢复一些真气。这也幸亏大梦真诀运行的时候用不着盘腿打坐,站、卧、坐、走都没关系。
矿洞里有灵气,而且异常充沛,不过这里的灵气乱成一团,不但摄取麻烦,还有相当大的风险,很容易走火入魔。可是谢小玉不得不冒险,万一被人看破,用不着昨天那个舵主来找他的麻烦,来一个李光宗那种程度的人他就吃不消。「小哥,有什么事吗?」李光宗感觉出一些异常。
谢小玉暗自焦虑。换成一个老江湖看到这种情况,肯定不会说破,只有李光宗这种混过一段时间却没有真正走过江湖的人,才会傻呼呼地问这样的话。然而他还不得不回答。
「我突然间有了些想法。你干你的活,别来管我。」谢小玉也算有急智。李光宗当真了,他心中大喜,简直比自己踏入修炼的门坎还要高兴几分。他怕影响谢小玉思考,干脆矿也不挖了,就站在旁边守着。
他不挖矿,旁边其它人也不好意思开工,全都围拢在那里。人越来越多,很多矿工从别的矿井跑了过来。昨天那场对决很多人没看到,一个个遗憾得不得了,这次听到又有热闹可看,干脆不挖矿,全都跑了过来。
谢小玉只能继续装,他现在已经骑虎难下。
更让他感到焦虑的是,他看到昨天和他交手那个舵主的身影,此人也被他吸引过来。幸亏矿井里面光线黯淡,那人没看出什么端倪。
谢小玉暗自叫苦。现在他不但要装,还要拿出一点东西,要不然眼前这关就算过了,事后也会露出破绽。
突然,岩壁上又发出喀的一声轻响,一段裂缝出现,紧接着稀里哗啦落下一堆矿石。
谢小玉就像被电了一下似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看着这狭小幽暗的矿洞,瞳孔中慢慢显露出两团暗淡的萤光。在「观天彻地洞幽大法」之下,四周的石壁完全被看透,石壁之中不但有五颜六色的光团,还有深浅不同、粗细各异的暗纹,这些暗纹数不胜数,纵横交错,如同一张巨网。那是裂纹。
整个矿洞布满裂纹,坚硬的岩壁上全都是裂纹。
赤火钱再次舞动起来,速度远没之前那么快,在岩壁上轻轻撞了一下之后立刻弹了开去,然后在另一侧岩壁上再撞一下、再反弹……
赤火钱像弹球似的不停弹跳着,矿洞中响起一连串叮叮当当的轻响,宛如雨打芭蕉,又如珠落玉盘。
周围的人全都看不出名堂,就连那个和谢小玉交过手的人都有些莫名其妙。谢小玉早已经忘却一切,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些裂纹。如果说一开始裂纹是一张渔网,那么现在交织的裂纹已经连成一片,简直就是一块纱布。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十丈方圆的一段矿井完全崩塌。不过和坍方不同,坍落的矿石没有大块的石头,大部分细如沙砾,偶尔几块稍微大些,或如核桃,或如拳头。
矿洞中响起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如果说刚才那一击是仙家手段,那么眼前这一切已经无法用言辞形容。那个舵主面无人色。他隐约猜到这一剑的奥妙,但是让他来,他绝对没这个本事。
别说让十丈方圆的矿洞全部崩塌,就算刚才岩壁上留下的那道痕迹,他也弄不出来。
「高明,实在高明!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位舵主连忙一抱拳。这一次他真的服软了。
谢小玉哈哈大笑。一年来经历的一切和所承受的憋屈,全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得到《六如法》是他的机缘、运气,这一招却是他自己领悟。就在刚才,岩壁中的无数裂痕让他有了一丝感悟。
梦、幻、泡、影、雾、电都是极短暂的事物,山、石、金、铁正好相反,是坚固长久之物。但是在岁月侵蚀之下,却也免不了裂纹遍生,最终也会崩塌。一个代表着刹那,一个代表着长久,但是都免不了破灭。此刻他领悟的不是一招剑式,而是剑意。这种剑意代表的是时间。「这一剑何名?」那个舵主抱拳问道。谢小玉沉默半晌,然后抬头叹道:「光阴流逝,岁月无痕,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光阴更加锋利、更能够摧折万物。所以,这一剑就叫做『光阴』好了。」
「难道这一剑是你自创?」那个舵主骇然叫道。他一手指着谢小玉,眼睛瞪得滚圆。
他不能不惊,能够领悟这样的剑法已经够骇人,更别说是自创。谢小玉朝着他抱拳道:「这还要谢过阁下。要不是你,我还想不到做这件东西。」他拎了拎手中的丝线:「没有它,我也不会施出这招,更不会有此感悟。」他的话充满真诚。
不过,听在那个舵主耳朵里面,却震得他的心肝直跳,又让他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他也是剑修,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其实已经五十多了。前前后后修炼四十几年,却连手中那本道书都没有领悟透彻,更别说自创剑招。
人比人,气死人。他只能暗中安慰自己,眼前这个是怪物,百年难得有一个,不能比、不敢比、也不用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