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没关系。」司机师傅善解人意地挥了挥手,「小姑娘,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千万不要想不开。」
想不开?鱼丽想,她能怎么想不开,她死也死不了。
她浑浑噩噩走到门口,推门才发现钥匙也没有带,可她没有力气再去喊人,她只是抱住膝盖,慢慢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她想,是她活该,识人不明,裴瑾警告过她,可她仍然心存希冀,觉得肖臣虽然对别人坏,可怎么都不会伤害她,封逸应该也不会。
可她忘了,肖臣是肖臣,封逸是封逸,上辈子的人转了世,换了骨,也换了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丽娘?」裴瑾开了门,愕然地发现真的门前有个人,他还以为自己是错听,「你怎么不进门,是不是包丢了?」
「裴瑾。」鱼丽抬起头,露出烧毁了的半张面孔,泪光盈盈,「我错了。」
「你怎么搞成这样?」裴瑾赶紧把她拉起来,在灯光下仔细观察她的伤口,「痛不痛?」
她点了点头,鼻音浓重:「嗯。」
「快进来,我给你上点药,先吃粒止痛药吧。」裴瑾找出医药箱,可因为自身特别的缘故,连外伤药都没有,只能先喂她吃了止痛药,再把她拉倒浴室里,用冷水冲她的脸颊与手臂,「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你也不怕疼。」
「封逸要强奸我。」她冷冷道,「我就把自己烧了。」
「什么?」裴瑾惊得拿不住莲蓬头。
鱼丽冷笑:「我把脸烧了,他就放我走了,裴瑾,我真是白活了那么多年,这双眼睛是瞎……」她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裴瑾从她背后搂着她:「嘘——没事了,丽娘,没事了,你安全了。」
冰冷的水从头上冲下来,她的伤口一阵麻木,浑身冰凉,可偏偏背后传来的温暖是那么真实。
不知道多少次,她希望有人可以救她於苦海,将她抱在怀里轻言安慰。
可是没有,六百年了,都没有过。
她的情绪在刹那间崩溃了:「裴瑾,我好后悔,早知道当年跟你走,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在后悔,可世界上有长生不老药,为什么偏偏没有后悔药吃?」
「我现在想起来,都恨自己为什么那么蠢,竟然轻信了那个女人,我还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她吃,她呢,她把我卖了,卖到山里给两个兄弟,裴瑾,两个,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侮辱?」
她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脸,所以可以把那些平日里说不出口的话全都倾吐出来。
裴瑾的心里冰凉一片,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时间说快很快,可那些伤口不断流脓发炎,从来没有癒合过。
「我被他们绑在家里,那么多年,我每天都在想要怎么杀了他们,」她的眼泪颤微微地从眼角落下来,她怔怔地笑了,「我成功了,可是,这才刚刚开始,我扮成男人,怕露馅,不敢说话,没有户籍,没有办法落脚,正好那几年水灾厉害,我便谎称是从遭灾的地方来的,不吃东西不死,可是真的好饿啊,我只能跟乞丐一样去乞讨,裴瑾,你说这不老不死的身体,有什么用?」
「后来撑不住,落草为寇,我和那么多男人睡在一个屋子里,不敢让他们知道我是个女人,我把自己弄得乱糟糟的,可还是提心吊胆,我看到过他们怎么虐待那些女人,有多少是被活生生糟蹋死的,可我呢,我不敢救她们,我怕再遇到一个狼心狗肺的人,把我自己害了。」
「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太久,官兵来剿匪了,我中了好几箭,他们以为我死了,就放火烧了屍体,我从火堆里爬出来,那个时候,比现在疼多了。」鱼丽居然笑了起来,「我给自己拔了箭,躲在山里好几个月,伤才慢慢好了。」
「这六百多年里,我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我有的时候也不甘心,我为什么要过这样猪狗不如的生活,曾经有一度,我住的那个村里有人选秀,我想过进宫,如果我成了人上人,是不是就不用受这样的苦了?可我不敢,我怕我的秘密会被发现,天子求仙问药,你说,他会不会把我的肉一片片刮下来煎药吃?」
裴瑾没有回答,他知道鱼丽现在要的,并不是答案,而是倾听,这些话她已经憋得太久太久,除了他,没有人能听。
「然后,我遇到了肖臣。」
莲蓬头不断往下淋着冷水,浇在她火辣辣的脸上,鱼丽觉得四肢已经冻僵了,脸也是,已经完全麻木了,眼睛里更是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肖臣照顾我,说喜欢我,给了我稳定的生活,还给我买书看,我真的以为他是对我很好的,我也是喜欢他的,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他也不过如此,是,他是喜欢打人,他对我也很粗暴,每次我都很痛,可是我有的选吗?我有吗?」
裴瑾后悔不迭:「丽娘,是我不好,我不该这样对你,我也不该这样指责他,我什么都不知道就随意指点别人,丽娘,原谅我。」
「可你也没有说错啊。」她幽幽道,「肖臣果然也很烂吧,可我只有他那么一点真心真意,我不想放手,尤其是封逸很快就喜欢上我了,我真的挺高兴的,我也想,肖臣不够好,是不是因为时代的关系,那个年代,很多人都这样,说不定到了现在,封逸就好了呢,现在还是一夫一妻了,他说会娶我,我以为,我以为这次,我运气会好。」
她看着他的眼睛,微微歪了歪头,「可惜,赌错了,我运气不好,又错了。」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命不好,怪谁,识人不清,怪谁?」
「丽娘。」裴瑾喉头涩然,他必须很努力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这不是你的错,别这么说自己,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看走眼呢?」
「我有感情的是肖臣,可我勾搭的是封逸,他说得对,是我故意去勾引他的,我都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这不是我的错吗?」鱼丽在地砖上坐了下来,「裴瑾,你对我真偏心。」
裴瑾关掉了水,扯下浴巾裹在她身上:「话不是这么说的,谁主动是一回事,强奸是另一回事,不能等同,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搁在几百年前,也没有这个道理。」
「还有,人心本来就是长偏的,你见过谁的心脏是长在中间的?」他半蹲在她面前,「为了这样的人伤心,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