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人在红尘 第一百零二章 脱壳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极有默契地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贞娘还是一进来就发觉了:「你们俩怎么了?」
「哦,小花病了。」裴瑾笑了笑,「她正不高兴呢。」
贞娘便也跟着笑:「你们糊弄我好了,只一点,」她点了点鱼丽,「夫君身体刚好些,你别老和他顶嘴。」
鱼丽微微笑:「看姐姐说的,我怎么敢同他顶嘴,我就是嘴笨,不讨有些人喜欢。」
「又胡说八道了,表哥那么喜欢你……」贞娘话音未落,便见两个人的面色都变了,她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心中纳罕,她刚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吗?
鱼丽再也坐不住,立刻站起来道:「我想起来该去看看小花了,它病好些日子了。」
裴瑾也跟着岔开话题:「它不是病了,是老了。」他看着鱼丽,「多陪陪它吧。」
鱼丽脚步一顿,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丽娘……」贞娘想叫住她,可鱼丽已经走远了,她没奈何地摇了摇头,「真是没有规矩。」
裴瑾扯开话题:「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
「是曜哥儿的亲事,我想着,不如先定下来……」贞娘和他说着打算,裴曜已经考中了秀才,也是时候相看起来了,「表哥觉得呢?」
裴瑾沉吟片刻,问:「曜哥儿自己呢,有没有中意的?」
「我看他是有些中意张家二姑娘的,只是门第着实低了些。」张二姑娘长得标致些,知慕少艾,裴曜寒食节踏青远远看了一眼,难免动心,只是张家只是平头百姓,怕是教出来的姑娘撑不起门户。
而贞娘更中意娴静大方的赵家大姑娘,赵家是书香门第,家里还有人在朝为官,对曜哥儿未来的官途也更有帮助。
裴瑾想了想,道:「我同他说说,这事也不急。」
贞娘应下了。
裴瑾便找了时间和裴曜聊了聊,裴曜倒也没有否认对张二姑娘的好感,可他说:「但凭父母做主。」
「你可想好了?」裴瑾问他。
裴曜道:「是。」
裴瑾点了点头,转告了贞娘,贞娘也并不意外,娶妻娶贤,张、赵两家门第差得太远,裴曜既然决定要走仕途,自然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方。
「说起来,」贞娘突然问,「如果是表哥的话,会选哪一个呢?」
裴瑾望她一眼,笑笑道:「我已经很幸运了。」
「是吗?」
「一直都是。」
娶贞娘为妻,真的是他非常幸运的一件事,何谓娶妻娶贤,这就是娶妻娶贤。
只是爱……爱是没有办法的事,不知时间,不知地点,不被掌控。
宣德六年,裴曜娶了赵家大姑娘,并且开始备战明年的秋闱,裴瑾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有时会指点一些学子,不是没有人想要拜他为师,但他都以身体不佳婉拒了。
可纵然如此,他在姑苏一带的读书人之间风评极好,毕竟多数进士都在朝为官,鲜少有他这样年纪轻轻就致仕还乡的,何况他还数度下西洋,见过更广阔的风景。
家中陆陆续续有客来访,大多是来求教学问的学子,鱼丽一开始还不明白,后来想起来才恍然,无论是给裴曜铺路,还是营造名声,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在为自己的离开做准备了。
甚至,她后来才听裴瑾说起,有些虽然名为请教海外风光,实际是想做海外生意的商人,他们回赠了他大笔财物,只是这些事,连贞娘也不知晓。
他做得非常隐秘。
宣德八年,他写完了一本《海外志》,叙述了自己五次下西洋的经过,顺利达成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青史留名。
之后,他开始了自己最后的计划,让身体逐渐「康复」后,寻仙问道。
那个时候,鱼丽多多少少能感觉到一点他在做什么了,她问他:「你走了,我呢?」
「别怕。」裴瑾温和地说,「记得吗?当初我带你回来,答应过你会照顾你,永远有效。」
鱼丽抿着唇:「你让我留在这里终老,也是照顾。」
「呵。」裴瑾微笑起来,「放心,我去哪里,你就在哪里,你要耐心一点,好吗?」
鱼丽只能选择相信他。
裴瑾一开始只是寻访仙山,贞娘纵然担忧他的身体,也阻拦不得,只能任由他去,幸好他都安全回来了。
同一年,裴曜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女儿,裴家有了第三代。
裴瑾回来喝了孙女的满月酒,再一次离开,临走前,给了鱼丽的一支簪,两支簪合为钗,他拿走一支留下一支,显然是想留作信物,鱼丽不解其意:「你到底在做什么,不能告诉我吗?」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怕事情不成功,你会失望。」
次年,裴曜中了举人,裴瑾没有回来,从寄回来的信看,他去了武当山。
宣德十年,宣宗殁,继任的皇帝年仅9岁,改元正统,这一年,贞娘生了一场病,虽然好了,可上了年纪,怎么都比不得过去了。
正统二年,裴瑾回来,给了鱼丽第二支簪,并对她说:「记住,这是第二个信物,不能记错了。」
鱼丽现在反而不在意这个了:「姐姐最近身体不太好,你还要走吗?」
「不得不。」
裴瑾为贞娘请了当地最好的大夫,等她的病情稍稍稳定了,再一次离开,这一次,他没有再回来,叫人传了信回家,说是要在青城山上住下,与高僧论道。
正统五年,有人扶棺归来,说他受了一场风寒,没能熬过去,过世了。
鱼丽如遭雷击,不可置信,贞娘却比她坚强很多,开始操办丧事,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那时,裴曜的儿子刚出生不到一年,还没能见祖父一眼。
鱼丽在灵堂里,哭也哭不出来,她只是想,这是假的吧,裴瑾怎么可能死呢?那么多年来,他不老不死,怎么会因为一场风寒去世呢?
一定是骗人的。
她不敢信,又怕是真的,像是失了魂似的,浑浑噩噩,贞娘反而来劝解她,鱼丽问她:「姐姐不伤心吗?」
「当然伤心,我十六岁嫁给表哥,一晃眼,都那么多年了。」贞娘想起往事,眼圈微红,「可是,很多年前,我就失去他了。」
她伤心,是因为失去了一个亲人,而不是一个爱人,她还有曜哥儿,还有孙子孙女,她知道自己能挺过去的。
但鱼丽不一样,她什么都没有,连裴瑾都没有真正拥有过。
贞娘一直在想,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有没有后悔过,一直没有跨过那条线,她始终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鱼丽嫁给了裴瑾,明明对他有意,却不肯委身於他,先不说这事匪夷所思大逆不道,贞娘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裴瑾也是,她以为自己是了解这个表哥的,可没有想到他在这件事上一坚持就是几十年。
这两个人,她真的看不明白。
裴瑾死后第二年,有一个年轻人到了裴家,说是鱼丽的外甥,并且拿了一支簪作为信物,说是当年鱼丽及笄时所用。
那支簪和裴瑾留下的那一支,正巧是一对。
鱼丽什么都明白了,她压抑着狂喜,听着那个年轻人问愿不愿意回老家安度晚年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是良籍,只要贞娘同意,便可以离开,贞娘只是舍不得她:「我们几十年作伴,你真不愿意留下来吗?」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她的外甥,她一定不会走,正如贞娘所说,她在裴家那么多年,还能去哪儿?可她知道不是。
裴瑾一定在等她。
何况,她的容貌虽然也做了遮掩,可能瞒到几时?贞娘一旦故去,她和裴曜毫无感情,到时候,还能再脱身吗?
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贞娘同意了,赠予她财物,交代她要记得写信回来,便送走了她。
那人把她送到青城山,将她交给了另一对夫妇,鱼丽那时还以为她被骗了,很是惊慌,直到那对夫妻拿出了第二支簪。